尹横眯起眼,梗了梗脖子,用神地想了一阵儿,清嗓道,“是这么写的:‘道微怅徘徊,清流濯襟尘。稽古知旋反,朝夕觉本真’,据说这些字,是以‘八分’书体写成,点画磊落,骨力劲健,那人念了一遍,再一遍,如同在原地生了根,直直杵着,动弹不得,待他神智清明,才哆嗦着收了银子,恍惚出得门去,从此发奋功读,回归正途了——喏,‘铺铺灯,三钱银’便是这么来的。”
“八分书体,顾名思义,想必是磊落劲健,很有骨力。”尹毅喃喃道。
“来,”尹横大手牵起孙子小手,在那小手掌中,缓慢有力地写了个“道”字,自打孙子视物困难以后,老人就是用这个办法教孙子认字的。
“你体会一下,虽都是隶书,但八分字体左右相背分开,中间有波势,挑法明显。”
“明白了阿翁,”尹毅唯唯称是,“供桌上那首诗的用意,是劝人弃恶从善的吧?”
“对喽,旧有‘梁上君子’,咱们界休也出了个‘石门子君子’。”
秀英点头不迭:“一旦沾染恶习,没能及时改过,那可真是一条道去到黑了。”
“贼也不是生而为贼的,能劝其回头,实乃大善。”尹横深吸口茶,沉吟起来,视线悠然越过头顶繁密的花叶,直至散落如棋的星光中。
“不过,石门子如今怎么打不开了?”尹毅终于问到了,“为何连官府也常探询?”
静默片刻,尹横好似才回过神来,有些含糊其词:“这个,其实石门子的撬确有些讲究,本就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祠的,我还记得当年少时,随老太公自外游学回乡,他也曾入石祠祭拜过一回,后来大约是年深日久,如今那撬竟不知所踪了!”
(撬,当时当地人们对钥匙的叫法。)
“真是怪可惜的。”尹毅失望地叹口气。
“据传石祠当中还收有有道先生的遗书一卷,录其一生求学为道,尤其是人伦鉴识之大成。官府偶尔探询,想来也是为问及此书吧,可咱们郭老太公呢,无论他那会儿是否‘灵光’,只管讳莫如深地念叨‘撬丢了,撬丢了’,我看往后啊,怕是没人能问出个子丑寅卯了。”尹毓川失笑,“对了,这趟回去,还让我们赶上出‘大戏’!”
“什么大戏啊?”秀英努力撑起已有些困倦的眼睛。
“你再也想不到的,老太公和老夫人在屋里费力追逐,还各抱了一支小儿手腕似的粗笔,争啊躲啊,往脸上对着胡乱描画,这好巧不巧的,就让爹和我给撞上了,弄得老太太哭笑不得,一顿解说是被逼无奈,全为自保。”
尹毅使劲捂着嘴,无奈嘻呵声还是从指缝间溢了出来,“那大宅里最会快活的就是老太公了,少姝姑娘时时明媚事不挂心的性情,定是跟着老太公耳濡目染的呦。”
秀英收起惊掉的下巴,强忍着正色道: “老小孩老小孩,说的也就是这情形吧,不过,老太公的福气得天独厚,虽说如今偶尔间‘迷糊’,断不了忘事,可是你瞧郭家的子孙辈,个个孝顺争气,家中琐事打理得顺顺当当,更别说学馆经营蒸蒸日上,简直羡煞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