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猷低头,转了转手里的茶碗:“实话讲,这两日的事令我大有改观。先前,是怕山居长久,延误了妹妹学业,现下看来,纯属庸人自扰。”子猷自嘲道,“妹妹本自灵慧,更兼三婶和思医师‘导引’有方,哪还轮的上我操心。”
“这是说的哪里话来,我觉得子猷所虑极是,郭家子弟从来是在书馆修习精进的,无一例外,再者老话讲‘日远日疏,日亲日近’,让她和众姐妹们在一处,同行同坐,同止同息,方便切磋长进,将来也有所倚靠。我正想同你商量,待少姝完了‘十三’,就让她回馆去领授家学。”
完“十三”,即祝贺孩子十二周岁生日,以天干地支计年法,十三岁恰好是“地支”一周,即是十二生肖首次重复的一年。
“既如此,侄子想先讨三婶示下,待少姝回馆后,我想让她代替文娟教导启蒙孩童,不知可否?”
王氏文娟,正是子猷的妻子。
思霓略微睁大些眼,以为自己听错了:“少姝也还不大,如何能担此重任?”
“三婶也知道,文娟自打生养之后,身子还未调理好,力有未逮,遇到顽皮学童甚难转圜。我见山上幼童们多是围着少姝,其乐融融,想必她的办法比我们多!俱是一些开蒙的孩童,还有几个惧怕上书馆的,我想着,难保少姝一接手,他们就转性儿了!”
“呵呵,原来如此,届时你可问少姝,只要她乐意便好。”
“三婶有好多事都放手让妹妹自拿主意,自己上手,这就是她能文能武,动静皆宜的缘故吧!你看少姝这般年纪,厨艺已然游刃有余,了不得了。”
“子猷过奖啦,说也奇怪,明明手把手教的,出来的味道偏偏不一样。”看来思霓认为女儿还有长进的余地。
“一样的食材,果然会因人而异。”子猷也笑了,“文娟常唠叨,她小札上记下了我母亲的鸡汤料理,偏偏做来味道总要差那么一点,亦或多那么一点,一点什么又说不上来,简直无可如何!”
“洒扫烹煮,辛苦不易呵,然而于人却是最朴素的教诲,天长日久,独自体味,缓缓地,去除人心中的虚浮靡望,就用这双手,收拾起自己的日子来,过得更踏实真切,也就足够了。”
“是,很多挫磨其实并非来自心外,而是来源于心内的评判。明日回去了,我要把三婶对少姝的教导细述于文娟,还有众弟妹们,日后他们当定受益。”
“哎,咱们少姝做的这些只是皮毛而已,大可不必,”思霓笑着摇了摇头,团扇在手中连点了两下,“子猷不要忘了,有道先生身教后人亲历亲为,才是用心良苦,个中深意最不可辜负。”
“是。”子猷唯唯应了,心下不觉反思己身。
微风送来丝丝缕缕沁人心脾的花香,好半天,子猷从花圃那边收回目光,由衷说道:“那是小葫芦的幼芽吧?油青碧绿,长势喜人,若阿翁亲眼瞧见了,不晓得有多安慰!”
思霓闻言,眉眼一弯,静静颔首。
这边少姝终于心无旁骛地收了势,立马似换了个人,高声嚷着“饿呀!”,连蹦带跳地,直奔案几上的点心而来。
“甜甜的,味道太好了!”她一边吃还一边唔唔称赞。
“慢点,在哥哥面前成什么样子。”思霓看着宝贝女儿的吃相,忍不住嗔怪起来。
“哗,看你胃口也不小,怎么就是不见长肉?”子猷调侃少姝。
“嗯,”少姝一抹嘴,理直气壮答,“顾不上长肉,长心且还不够用呢!”
那些长得慢,身形又比同龄人矮小单薄的孩童,常被笑称是“被心拽住了”,也是当地百姓一种无从验证的智慧。
子猷大笑:“这几块下去,心上可受用?又长了些什么古灵精怪的念头?”
少姝一拍掌,碎末残屑四下里乱飞:“呀,真让哥哥说着了,方才拜月之际,净琢磨佛图澄大师说的,哦,他引有道先生的那两句了。”
“澄之不清,扰之不浊。”子猷清声念过,“哪里没想明白?说说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