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先一切与往常无异,孩子们多在自如地嬉笑滑跑,冷不防,少姝听到脚下传来有什么裂开的闷响,说时迟那时快,伴着一串更大的破碎声,她的两只脚已由张开的冰面陷入了池水中,她吓呆了,低头看着,仿佛有张怪异的大嘴,吞噬了她膝盖以下的肢体。
“还好是两腿分别陷到了水里,上半身卡在了冰面上,老天给了我自救的机会。”
回想彼时手足无措的情境,冰水的寒意似又袭来,少姝苦笑道:“也许无分长幼,人都会有求生意志,那时尽管心中恐怖,泪眼模糊,我仍然鼓足勇气,试图向岸边‘走’去,随时有沉底的危险,一踩一个窟窿,一脚比一脚惊心呐!”
接着,少姝捂住了眉眼,双掌支撑着头,浓密的刘海在风中微微拂动,看不清面容神色,沙哑的声音从指缝间飘了出来:“距岸边,实则不远,短短的一段路,像永远也走不完似的,就盼着能有人来帮帮,啊不是,救救我。当我想到奋力四下找人时,才发觉诺大冰面上已经跑得一个不剩,除了我,也许在冰破时,其余孩子见势不妙早都爬上岸了,紧接着,我就看见,他们高高低低的,沿着我到不了的岸边,站了两三排,都只管睁大了眼,无动于衷地盯在我身上。”
子猷的大掌轻轻地按在少姝肩头。
“多想有人——哪怕只一个——能对我的求救有所回应,而不是等着看我两脚踏空,坠向湖底,”少姝的目光与子猷撞到一起,那里面少有的寒冽清冷叫他心痛,接着,又听她一字一顿说道,“可是没有人,始终没有。”
“我赶到岸边,见你已经上岸,身后一串破碎的冰面,满头满脸的泪污,浑身上下筛子般打颤。”子猷目不转睛地看着曾经失而复得的妹妹,“你不晓得,那个情形,让我自责至今,嗯,你是不想看到囡囡也陷入同样绝望的境地吧,因你曾经有过。”
少姝微微偏着头,没有说话,面庞间浮现一抹似是而非、无法言喻的笑意,算是回答。
因曾陷于无人救助的困境,少姝对囡囡油然而生恻隐,也因陷于过那困境,令她心里再不会寄望于他人,子猷只是默默地思想着,如他没记错,少姝那双清亮澄澈的稚眼,不觉填多了几分淡然疏离,也是始于彼时。
“可是,后来,有那么多人齐力将我俩拉上岸来,我心里真的好暖啊。”少姝神色再度轻松明快起来,双手在胸前抱成一个小拳头。
注视着说话的少姝,想到这样顽强的、通透的、悲凉的善意,就潜藏在眼前这小小的身躯之中,会不会太过于沉重了?
有什么东西从内心深处直抵双眼,子猷的视野模糊了,他用右手的拇指和食指使劲捏按着眉间,许久才好。
兄妹俩各怀心事,一时无语。
忽有声音远远传来,打破了静寂:“郭公子,少姝姑娘,等一等!”
是珐花追来了。
跑近了,她满头汗涔涔,呼哧带喘地递上两个绵布包裹。
布巾一角跌落开来,正是今早热腾腾出窑的白底红花瓷壶。
“得到我爹允许,特地挑了两件好的出来,送与公子姑娘。”珐花欣喜道,跟着是讪讪一笑。
子猷迟疑间,见少姝已振奋起来,心诚老实地将瓷壶抱于怀内,瓮声瓮气答:“好,那我就替哥哥笑纳啦!”
“今日多亏得姑娘你,不然我真不晓得如何是好。”珐花直直看到少姝的眼里去,语尾轻颤着,红了眼眶。
“打住,再别说这种见外的话,我才算是没白来,又见识了佛图澄大和尚,不知多开心!”少姝见她这样,不由地心生怜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