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少姝和尹毅照旧同往后山思霄所在的“陶复庐”——那大约是后山上最高一处靠崖的窑院了。
“少姝姑娘,子猷公子一大早就回去了?怎的这么急啊?”
尹毅跟在少姝身后问道,为招架胳膊里挎着的大竹篮,格外小心,步履比平常慢了几分。
“是,我哥哥急着回去打理书馆,说怕已积攒了诸多事务,晨起即上路了。”
“子猷公子可是位好先生,我估摸着,年年那些想送子弟入华岩馆的人家呀,快要把门槛都踏破了!”
“别呀,万一踏破了,岂不又给我哥哥添了桩操心事,”少姝莞尔,点点头,“我都看得出来,在他心里,学馆的事永远是头等第一的大事。”
少姝左顾右盼,冲着跑出老远的骐骐挥了挥手,继而扭头道:“这回子猷哥哥上来,讲起了有道先生的一位知交好友,此先生大名黄宪,字叔度,尹毅哥听说过没有?”
“没有,”尹毅老实以答,“可俗话说‘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有道先生的知交,想来该都是逸士贤达。”
“对极了,这位黄先生可是位大隐士,汝南慎阳人,士人赞他皮褐怀玉,达官贵人趋之若鹜。他屡征不仕,甘居贫贱,郎陵侯相荀淑——也就是‘荀令君’荀彧的祖父——途经慎阳时,曾邂逅时年14的黄先生,言谈之间,惊喜得无法移步,称其为当世颜子!先生终以清白布衣之身入史列传,是不是好‘厉害’?!”
(“被褐怀玉”出处:《老子》第七十章,“知我者希,则我者贵,是以圣人被褐怀玉。)
尹毅神往地双眼微眯,吐露内心对光影的回忆:“多好啊,穿褐色衣裳的布衣平民,胸怀却像玉石般珍贵。记得我妈妈的妆奁中,有块软玉制成的平安扣,握在手中,盈盈有光,却不十分耀眼,用此等宝物类比君子心性,真再合适不过啦!听少姝姑娘说来,这位黄先生同咱们有道先生很是相像?”
“嗯,先生们确实都选择了山林田园,一生人看起来,仿佛与世无争。”少姝凝目,望向远处层嶂间起伏的薄雾,吁出口气来,“怎么说呢,在那风雨如晦的世态下,与他们行事不同的亦大有人在,如当时的太尉陈仲举,他位列三公,勇拒浊流,八上八下,不移其志,后与大将军窦武谋划翦除宦官,却事败而死。更有几位有道先生的知交——河南尹李元礼便是其一——,他们抨击宦官弊政,可叹终都身亡于党锢之祸,惨遭屠戮啊!”
党锢之祸发生过两次,是东汉桓帝、灵帝时,士大夫因对宦官乱政不满,与其发生党争的事件,均以失败而结束,士大夫集团受到严重打击,党人被残酷镇压。
尹毅听罢,倒吸口凉气,再三摇头:“我听阿翁说过,当逢朝政无序、奸佞当道之时,胸怀天下的清流士人们,境地就很无奈悲凉了。宦官以“党人”的罪名禁锢残害士人,也为后来的黄巾之乱埋下了祸根。”
“嗯,晴天霹雳,噩耗传来,有道先生号哭于野,悲恸倒地。”少姝面色凝重,虽没亲眼看到过,却不难想象。
“天呀,”尹毅听到自己的心在“扑通扑通”狂跳,在野外号哭不已,有道先先为知交好友痛心伤身至此,他张了张嘴又合上,实在无法置评。
“‘天之所废,不可支也’,也许在有道先生他们眼里,明珠暗投、粉身碎骨,未尝不是舍本逐末之选,除此,也许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们去做。”少姝一边思索一边慢说道。
“什么事?”尹毅脚下顿了顿。
“有道先生眼里最重要的事,当是闭门教授,广纳学人,以使文脉在民间薪火相传,生生不息。”少姝说着激动起来,直拍脑门,双眸湛亮,“对,之前怎么没想到呢,汉末以降,有很多大儒,隐逸乡野课育授徒,以致私学兴盛,不正源于同样的心志么,嗯,这也定是我子猷哥哥心中,坚意谢绝刘渊公子相请的因由了。”
“果真吗?匈奴世子这次前来,就是为了请子猷公子出仕?”不知不觉,尹毅提高了嗓门。
于是,少姝颇为自豪地概述一通她所知的来龙去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