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急吼吼掏出一面随身的小铜镜,分毫不落地检视起来。
少姝睁大眼,看少妍又取出玲珑小巧的胭脂盒揭开,轻轻在两腮和唇上抹过,红妆晕开,即刻疲乏尽扫,华彩绽放,端的是楚楚动人。
“哇,容华若桃李,‘晓霞妆’果然名不虚传,神乎其技!”少姝看得眼都直了,口气夸张,推崇备至。
少妍冲她妩媚地眨巴眨巴眼,好不受用的样子。
待回过味儿来,立即感觉不对头。
“哎,且慢,少姝你夸的是晓霞妆呢,还是姐姐我?”又一把拽住少姝衣袖,不依不饶。
“这还用问么,”少姝打着哈哈,努力挣脱的间隙,还在逗她,“都有,都有!”
子猷语气轻松道:“看着你们尽兴打闹,十足凑趣解闷,就连叔夜先生都升起思乡之情了。”
“是啊,瞧那情形,叔夜先生当真想念其兄的‘数落埋怨’,先生的兄长,定也风华绝尘,是与先生一般无二的人物?”没有多想的少姝接茬道。
“非也非也,其实不然。”
听子猷这样讲,众人无不错愕。
“先生家兄名喜,字公穆。兄弟二人早年丧父,话说长兄如父,这位兄长对幼弟格外地怜爱,叔夜先生也从未尝过寄人篱下的滋味。这份宠溺,也给了先生底气,使得他刚肠嫉恶、直性狭中。”
“末世啊……”少姝念念有词,心上寒风过境般,隐隐透出悲凉之意。
“嵇氏一门虽非名门大族,但起先是以文名世的。嵇父嵇昭原是魏武帝同乡,亦属武帝起兵时跟随之旧部,官拜治书侍御史,但可惜天不假年。”子猷道。
(魏武帝:曹操,字孟德,一名吉利,小字阿瞒,一说本姓夏侯,沛国谯县人,即今安徽省亳州市。我国古代杰出的政治家、军事家、文学家、书法家、诗人。东汉末年权相,太尉曹嵩之子,曹魏的奠基者。)
“世事无常,造化弄人,总有靠山山倒,靠水水枯的窘境。”子献无奈地咂咂嘴。
“与迷恋老庄玄学的幼弟相比,公穆先生举秀才,求仕途,得誉有当世之才,可谓官运亨通。”子猷长吁一顿,又道,“虽说二人性情志向迥然有别,但手足之情相当亲厚,分而愈切。《赠秀才入军》整整十八首诗作,是赠给从军远征的公穆先生的,字里行间,思念绵长,动人肺腑。”
“照此看来,公穆先生热衷入世亦有其无法可想的一面。”少婵难得又开口了,受心绪低落影响,她声线低微,所幸大家都能听清,“唯有在人丁飘零,家入末世,骤陷困顿的情形下,人才会看透世情冷暖,也会于被迫间,不得不变得世故起来。”
“是,”少妍于家事俗务上倒也通透,“没有锱铢必较勤力奔波的主事人,一家子怎能悠哉舒适?”
“在看似不羁的弟弟心中,想必对负重的兄长敬佩不已,而兄长对弟弟四处奔走的活法,可能也暗自中意,不过是各挨苦楚罢了。”子猷叹一声,又道,“近日还有一桩轶闻,不好辨其真假,我也是从洛中友人处听来的,可能你们有兴致听听看。”
“哥哥快讲。”
全都迫不及待。
“有一日,那位‘千里命驾’的吕先生访叔夜先生,不巧未遇,在家的公穆先生留客不住。离开之前,吕先生未发片语,却在门上写了个“鳯”字,径直走了。从此后,世人皆以为嵇喜是只凡鸟,不如其弟。”
(鳯:“凤”的繁体字,要看拆成凡鸟二字。)
“如若真有此意,未免过分。”子默忿忿道, “没有这样一位尽职尽责的兄长照拂,未必会成就今日之嵇叔夜。”
“是啊。”少妍和少嫆同声附和。
“好在吕先生的想法,并不是叔夜先生的想法。”少婵庆幸,“至少,我们看到的不是如此,对不对?”
“经历这等事,兄弟二人也未生龃龉,实属难得。”子献看到了这层,益发感佩,耸然动容。
“读过叔夜先生的诗,可见其仰慕之情,不难想象,公穆先生对兄弟亦抱有相同的情感,或许他再也活不出兄弟那样的逍遥任意了,会更加珍视呵护才对。”少姝的话也不是全无情理,不觉中,她,还有其余姐妹兄弟们,都和大兄长想到一处了。
少姝留意到,在听弟妹们发表拙见时,子猷始终不语浅笑,同时不停地点着头,眸光里满是欣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