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氏兄妹出得山涧,眼前溪流水势淡荡缓行,像是不舍得很快流走。
少嫆粘在子猷身边,叽叽咕咕问个不休。
“子猷哥哥,叔夜先生对‘四避之地’青睐有加,那么他所居之山阳亦是精心择选的喽?”
“对的,”子猷肯定地回答,“当年文帝受禅登基,汉献帝逊位,获封山阳公,移居到了山阳城,特许宗庙、祖、腊等,皆如汉制,故山阳此地的百姓,过的是种恬淡不争的日子,先生选此地而居,想是存了归隐的心思。”
“先生又说到此地的本名,少嫆想知道,我们界休是何时起从介子之‘介’更名作边界之‘界’的?”
“欲知详情,尽管来问我啊!”子献抢着答道。
“哦?”少嫆眼神跃动,还十分地不愿轻信。
“他并非大言不惭,前些日子,特地来我处翻寻过《县志》,弄清了来龙去脉。”子猷为他作证。
他话音刚落,子献就开始洋洋得意地掉书袋了:“众所周知,介休得名于介子,在此之前,介休陶唐时隶冀州,有虞时属并州,有古邑‘千亩’之称,史载晋穆侯伐千亩,周宣王战千亩,乃兵家必争之地。鲁隐公五年,曲沃庄伯伐翼,晋翼侯奔‘随’,称‘随’地时,已为晋大夫士会的食邑。”
(士会:春秋时期晋国政治家、军事家,祁姓,士氏,名会,字季,因被封于随、范,以邑为氏,别为范氏,谥武,又被称为士季,随会,随季,范子,范会,武季,随武子,范武子。是士蒍之孙,成伯缺之子,春秋晋国中军将、太傅,范姓得姓始祖。)
“那么城东的随湖是否沿袭了随地之称?”子默明敏地问到。
“泰半如此,”子献接着一一道来,“春秋晋顷公十二年,还置过邬县,嗯,就在城东邬城店一带。后来三家分晋,又属魏国。秦灭六国时,于魏赵边界休整,之后攻赵,秦代因此置界休县,与邬县同属太原郡。汉时,属并州刺史部太原郡,新莽曾改‘界休’为‘界美’,后再复名为‘界休’至今。”
“哈,谐音之误。”
“一误达数百年之久。”
“我看,还当归咎于彼时异域间的人文有别。”
“再说休字,大旨有两种含义,一为息止也;二为美也。王莽改界休为界美,其意应为原先赵魏分界之处,是一块美丽、肥沃的地方吧?”
“好是好,但还是盼着哪一天,还能复归介子其名呐!”
你一言我一语,切磋议析头头是道,末了,都不禁惋惜慨叹。
少嫆则两手一拍:“我就说随湖风光不会白白那么秀美,渊源竟是出自春秋,少姝姐姐,春来坚冰已化,我们带上鲜辣的荠菜春卷去湖上荡舟啊!少婵姐姐撑得可好了,谁也没她撑得稳。”
“好哇!算起来,我上次游随湖都是两年前的事了。”少姝笑眯眯,爽快应承下来,眼前已浮现出一眼望不到边的千顷碧波,还有那层层弄舞的柳枝杨花,她也念旧,好奇想看看风景是否依然。
再瞧“撑舟圣手”少婵,正自低着头,一个人悄没声地出神,好似对充耳的热烈杂谈浑然未觉。
“少姝姐姐,这张琴看着挺沉,我帮你拿吧?”子默凑过来,一手上来拖住琴身,自告奋勇。
少姝岂能不明白?正想由他去,可没成想,半路杀出了个子献,眼明手快地先接手了。
“我来我来,少姝歇歇,子默你才几两气力,等驮到了源神池,两条胳膊就酸掉了,还怎么拿笔写字?”
“我怎么没气力了?”子默气急,一个劲儿地干搓手,“哼!”
“子献哥哥,我到底体会到你对叔夜先生的悠厚景仰了。”少妍脚下慢了两步,她没有忽略子献抱琴在怀的贵重审慎。
“怎么讲?”子献顺嘴问道。
“方才谷中树下,先生抚琴之时,好似置身于一片无法言喻的光芒中,双眼内,时而燃动烈焰,时而寒彻如冰,那是从旁的人身上绝对看不到的,非凡无比。”少妍如实讲道,口气真诚,“虽说我的琴艺实在上不了台面,但无碍于欣赏,尤其,我懂得辨别琴者的神志姿态。”
子献有些被她的话打动了,沉默不语。
而后猛一扭头,盯着少妍的脸:“瞧,我没说错吧,只这半日功夫,你脱了妆,才益发清丽了不是?”
“什么?”少妍惊呼连连,经此提醒,也再顾不上议论叔夜先生风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