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姝说罢起身,将饮具分与大家,第一个为嵇康满上。
抗拒不了浓郁酒香,嵇康执杯谢过,潇潇洒洒满饮尽空。
冰清般的玉壶传递了一大圈儿,大家纷纷相陪共饮,斟酌趣态令少姝大感快慰。
子献抹抹嘴:“香醇甘冽,这酒可真想死我了。”
少嫆用舌舌尖舔了一丁点:“少姝姐姐有心了,多好的滋味,就是去年的味道。”
少婵和少妍亦陶醉得很,心照不宣的相视而笑。
放下玉盅,嵇康眼带欣悦,前倾拱了拱手:“朝饮流露,暮酌霞浆,敢问少姝姑娘,如若康没有记差,此玉壶之内,是否思霄羽士独传之秘觞?”
电光石火间,少姝了然,想来,这大名鼎鼎的叔夜先生亦是舅舅的山外诸友之一了。
她嫣然灿笑:“先生明见,思霄羽士是我家舅舅,不巧他出门远游去了,不过临行前,已再三提醒我,可取用玉壶待客致意,说不准,是他预料到先生行程已近啦!”
许是因获悉思霄不在山中心有所失,许是迷惑于少姝的身世,但见贵客的疏朗修眉之间,微有凝滞之色。
子猷忙稍加补充道:“叔夜先生,少姝妹妹随我三婶山居多年了,我家三婶乃思霄羽士之胞妹,哦,我们这里,惯以思医师称谓,概因他后山‘陶复庐’中设有诊室及药房,医者仁心,常年为乡民们消灾袪病,可说是有口皆碑啊。”
闻言,嵇康已在子猷和少姝间打量了数回,意味深长地笑了笑:“在下有幸,曾师从云台山孙仙人采药服食,志在守朴,素养全真,修炼经年。因我师孙登与思羽士知交甚笃,在仙师洞府内得有数面之缘,啊,对了,仙师会友雅称为‘竹林之游’,想必少姝姑娘你是知道的喽?”
见少姝双眼一亮,嵇康颔首,他进而又说:“后来,迁居到山阳,康亦得数位好友沓来相聚,乐哉苑中游,周览无穷已,也谈玄论道,也鼓琴唱和,也品酒弄舞,或者,什么都放下,他们只来陪我锻铁助兴……”
“锻铁?”不是有心打断先生,但少妍的下巴差点惊掉到地上,嗫嚅问道,“先生莫不是开了铁匠铺?”
“是铁匠铺没错!盖因在下久沉锻铁之癖,无法自已。”嵇康笑答,语调坦然轻松,且有意无意地忽略了其他小姐妹对少妍的推推搡搡。
少姝不由地一怔,然后,她的目光缓慢游移,有些失礼地停驻在了嵇康的手上,多么修长纤细的手指,其态文弱优雅,看上去像是专为写诗抚琴而生的,实在无法同那些力大如年,自如地在铁火中穿梭,且磨满了老茧的手联系到一起。
显然,子献同样感觉匪夷所思:“什么器物是先生家中没有的,还需得亲力打造?难不成是为了铸鼎炼丹,以求成仙?”
子默的看法似更合乎情理:“当今士人们争相服散,那‘五石散’药效既显,会五内如焚,那些‘散发’的方儿也是千奇百怪,常见有人解带狂奔行散的,有人自上而下冷水浇身的,也有人食用凉菜凉饭的,总之务须把药力散尽方可,打铁时想必会大汗淋漓,先生你莫非也是为此?”
所谓“五石散”,是一种中药散剂,药材主要含紫石英、白石英、石硫磺、赤石脂、钟乳石,此外还有些辅料。此剂据说是东汉医圣张仲景为伤寒病人所拟,性子燥热,对伤寒病人会有一些补益。但至魏晋,上流士人没有伤寒,却视之为名贵“仙药”,亦都吃将起来,服药与品鉴清谈、饮酒任诞等蔚然成一时风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