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过来接她,她两步上前返回去,秦砚北却在阴影里压着嗓音,肃声说:“再不去,我就不上来了,电梯不算安全,随时会有危险,织织,还不听我的吗?”
他又放低:“快去看,身体重要,看完在病房等我,我很快就来。”
云织的猜测已经呼之欲出,明白他是认真的。
她扭头看了看周围糟乱的环境和人,怕他再出危险,忍着汹涌的情绪哑声说:“我现在就去病房等你!”
她转过身,隐隐听到一句极轻的喊声。
他叫了她名字,含着隐藏极深的颤。
云织根本没去看什么眼睛,直接走进病房,那些随身保护她的人都守在门口。
秦砚北怕她身体随时有风险,换房间住不习惯,她上次的病房就一直保留着给她随时备用。
她想着那个之前以为是自己多虑的猜测,手紧紧攥起。
秦砚北刚踏出电梯,箱体就再次下沉,吓得救援人员一头汗,万幸把人安全带上来了,他按经验提醒:“先生,看你把女朋友护那么紧,膝盖脚腕后背应该都有点受伤,快去看看吧。”
秦砚北沉默着,注视云织离开的方向,没有去病房,更没有去看什么伤势。
下坠的时候他右腿膝盖和脚腕确实有创伤,但都无所谓了,他有些艰难地往前走着,停在云织病房前的走廊转角,靠在很少有人的昏暗步梯间里,不出声地抽出两支烟。
他从来不往唇边放,织织不会喜欢他抽烟。
他没有任何让她喜欢的地方。
秦砚北垂眼把烟点燃,就那么捏着,直到火光烫到手指,他也像没有感觉,盯着那团小小的,点亮周围昏沉的光点。
今天就是他的死期了。
织织已经恢复,她能看能听,他偷来的幸福,都要被全数收回,秦砚北这个人,会成为她最深恶痛绝的渣滓。
下一层的声控灯“啪”的一亮,有几个人在结伴往上走步梯,边爬边议论着刚才电梯事故多危险,幸亏没坐。
秦砚北想走,伤到的膝盖和脚腕一时却动不了。
几个人脚程快,很快露出头,被墙边阴沉站立的男人吓了一跳,纷纷避开,不敢多看,但其中一个年轻男生突然顿住,惊诧地小声问:“您是……云织云小姐的家属吗?”
秦砚北抬了抬眼,眸底一片血色。
男生窒息,咽了咽还是坚持说:“您可能不记得我了,我是康复中心后门外那家猫咖店的老板啊。”
他极度抱歉地朝秦砚北弯了弯腰,窘迫说:“我还欠一句道歉没机会跟云小姐说,对不起啊,那天我太自以为是了,差点就害了她,而且还打错电话,她写在我手臂上,是我感觉得不够清楚,要是一开始我能跟她多确认几遍,没弄错号码,估计您早就能去接她了。”
秦砚北拧紧眉,喉咙里挤压出不流畅的声音:“号码?她给你号码了?”
她给的,是十一的号码。
他不想知道,不想看见关于那个人的任何信息,但又自虐一般,要了解对方的所有,一直以来他什么都查不到,这是唯一出现的线索。
男生点头:“她第一时间给我的,之后才让我报警,所以您肯定最重要,是她觉得最能依靠的人,数字我到现在还记得。”
他非常顺口地背出那串数字,这几天自我谴责到已经忘不了了,却发现他每说一个,面前这个冷峻阴森的男人眼角就更红一分。
等到背完,秦砚北手中的烟已经捏成碎末,在指缝间落下。
他记不清那几个人什么时候走的,灯光重新暗下去,空旷步梯间里只有他一个人,心脏在完全失控地疯狂跳动,狠狠撞击肋骨。
他俯下身,缓慢喘息,手在机械地拾着地面上的灰烬,关节狰狞。
那串数字。
是他的电话号码,只有其中一位1,被对方错认成了7,其他分毫不差。
不是十一的手机。
是秦砚北的!
云织那天晚上,第一时间找的人是秦砚北!
秦砚北手腕不稳,乱涌的血液像突然之间凝固。
他盯着虚空,眼底过重的血丝已经要溢出眼廓。
不对……
是不是还有一种可能。
是秦砚北的,也是……十一的。
刚才在电梯里,他声音就算压得再低,在已经恢复的织织耳中,都不可能完全听不出来,她却没有反感,他的脸,身形,她以前不是没有摸过,他真能隐藏得那么好,让她这么长时间都毫无疑惑吗?!
他的个人特征,习惯,即使拼命抹除,也不可能去模仿一个从来没见过的人,到底是什么程度的相像,才能让织织百分之百确信,在她身边,被她依赖和深爱的人就是十一!
如果不是替代品呢?
如果那个人就是他?!
是不是……有这种可能!
秦砚北胸腔里像有无数利刃在搅,又鼓胀到极点,他略微踉跄,推开步梯间的门,忽略掉腿上的疼,一步一步走向云织的病房。
几个专门负责保护云织安全的男女都在病房门口,女人是云织贴身,认识秦砚北,知道他就是背后老板,但外围的男人都不清楚。
当初秦砚北也是有意没有明确地在这些人面前露面,他想要的保护,是无差别,包括他在内,一旦织织恢复,他承受不了,万一做出失控行为,这些人也必须把他拦住。
所以现在,几个男人敏锐察觉到靠近的极度危险源,都做出防卫反应。
秦砚北眼里的红浓重,他又本身气势凌人,居高临下,再尽力收敛,骨子里也透着磨灭不掉的攻击性,即使只是步步靠近,也已经等于风雨欲来。
病房的门半敞着,秦砚北眼里没有其他的,径直走过去,几个男人心里打鼓,也还是非常负责地上前挡住他。
秦砚北拨开拦路的,继续往前,低哑命令:“让开。”
几个男人哪敢放弃,但秦砚北他们总归是有些不敢碰。
秦砚北大步逼向病房门,握住把手向外拉开的一刻,在里面的两个女人看到他,急忙叫了声秦总。
而后面的男人反应不及,有两个头铁的已经扣住了秦砚北手臂,还没松开,一听到女人开口,都惊得一凛,想松,却不由自主还是带了力气。
秦砚北一把甩开后面的障碍,膝盖和脚腕瞬时的疼超出了界限,右腿几乎支撑不住,修长身体略微一晃,勉强站着,脸色苍白,目不转睛盯着站在病床边的云织。
他已经很久,很久没有这样面对面,明目张胆地跟她对视过。
秦砚北试图走向云织,但他现在能站已经是强行,腿开始失去控制,在原地迈不开脚步,他额角沁出冷汗,才看起来完全没有异常地向她靠近几步。
两个女人一声不敢吭,立即埋怨地推着后面不知所措的男人出去,把门带上关紧。
这也是能拦吗?!就算不认识秦总,没亲眼见过他怎么对待云小姐的,光是用眼睛看,那么一个上位者,眼眶红成什么样了,怎么可能伤害里面的人。
云织反应过来的第一时间就跑向秦砚北,她看出他腿上有问题,绝对是电梯里伤到了,迫切地要去扶他。
秦砚北这个时候忍耐到限度,云织抓住他手腕的一刻,他反手扣紧她,但膝盖不能维持了,除了她,他周围再也没有什么能借力的,要是把自己依靠在她身上,她会摔倒。
织织不能再受伤害了。
秦砚北咬着牙,包裹着西装裤的长腿脱力弯折,单膝扣下,抵在坚硬的地面上。
云织随着他的动作俯身,要把他撑起来,她受不了他这样的姿态,不自觉哽咽着说:“砚北,你慢慢的,别太用力,撑着我起来。”
砚北。
她亲眼看到他了,没有排斥,还叫他砚北。
不是当初分开前,划清界限的秦先生。
秦砚北不能在她身上施力,尽力起身,但右边膝盖已经不能轻松站起来。
他低头,不再强行往起站,脊背笔挺,宽肩平直,就那么极其坦然地单膝跪在云织面前,盯着她的脸,把左腿的膝盖也缓缓放下,同样扣在地上。
男人以跪地的姿态,强韧身体却无比挺拔,他混不在意自己此刻的样子,抬起头,灼红的眼睛逼视云织。
没有埋入尘土的卑微,没有低矮,他就这么坦然坚定,甚至咄咄逼人地用目光紧箍住她。
“织织……”
“我妄想你,把你的报恩当成喜欢,瞒着你腿伤,贪图你的亲近。”
“我关过你,限制过你的自由,强行把你锁在我身边。”
“我骗过你,为了自己疯狂的私欲,冒认你救命恩人的身份,趁你不能视听,假装是你心爱的人,用最不堪的姿态,跟你拥抱,接吻,做一切我求不来的亲密。”
“不管我是谁,这些事,我都必须和你坦诚,道歉。”
两个人之间的距离在不断拉近,秦砚北攥着云织,在她眼里清晰看见自己的影子,他忽然把她揽到跟前。
云织感觉着他手指冰块似的冷,震惊地放软双腿,轻轻跌下去,再多话都堵在嗓子里,用最直接的方式,扑上去用力抱住他。
阳光西斜,病房里没有开灯,浓重橙红淌进窗口,秦砚北跪在半明半暗的交界上。
他双手打颤,甚至不敢对她伸出。
以为这一辈子都不能再触碰的人。
躲躲藏藏,不敢在有光的地方出现在她面前的人。
现在环着他的脖颈,不顾一切地拥抱他。
他再次发出声音的时候,字字磁沉,带着无法抑制的颠簸,有水迹渐渐沾湿漆黑的眼睫。
“对不起,但我从很早以前,就没有停止过爱你。”
“我求过你别走,求过你跟我回家,你不知道的时候,我还求过你不要喜欢别人,不要放弃我。”
“现在我求你,能不能试着爱我。”
“织织……”
“爱我一点,可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