错、错别字?
讴者一愣, 登时满面娇红,并非害羞的,而是丢脸的。
嬴政则是一脸震惊, 看着眼前这个场面儿,他试想了很多次,陈慎之顶着自己的躯壳会干甚么, 但是万没想到,竟然是做“这样”的事儿!
是了,嬴政心想, 陈慎之此子,不能用寻常的想法, 他本就是一个不会循规蹈矩,总是另辟蹊径,叫人瞠目结舌之人。
嬴政突然闯进来,赵高也跟着跑进来,咕咚一声跪下来,连连磕头道:“陛下!陛下饶命啊,是上士……上士非要闯进来, 小臣没能拦住。”
陈慎之倒是很平静, 没甚么太多的反应,嬴政黑着脸,沉声道:“臣……有要事与陛下禀告, 请陛下屏退左右。”
陈慎之挑了挑眉,道:“既然如此……还是要事要紧, 赵高、美人儿, 你们且都退下。”
嬴政听陈慎之唤那讴者为“美人儿”, 登时头疼不已, 抬起手来揉了揉额角。
赵高吃了一惊,陛下……陛下何时转了性子?有人不加通传,直接闯进安歇的营帐,陛下竟不加呵斥,气性还这般温和?
赵高不由多看了一眼嬴政,心里暗暗思忖,这齐公子也不知甚么来头,竟能让陛下迁就如此?
讴者刚刚读了白字儿,这会子脸疼的厉害,听到陈慎之这般说,赶急站起来道:“妾告退。”
说罢,一个溜烟儿跑掉了。
赵高也恭恭敬敬的退下去,把帐帘子整理好,在外面侍候着。
“你!”嬴政等众人都走了,一脸怒容大踏步进入营帐内里,走到“享福”的陈慎之面前,道:“你怎么能如此?”
陈慎之一脸迷茫,道:“陛下,说话要凭良心啊,招伎的是陛下,又不是慎之。”
“招……招妓?”嬴政饶是见过大世面,也给他说愣了。
陈慎之微微一笑,温柔的道:“陛下,是伎子的伎,并非妓*女的妓,陛下是否会错意了。”
嬴政:“……”
嬴政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不等嬴政再说话,陈慎之突然换上一副正色的神态,站起身来,来到嬴政面前,端坐在席上,道:“陛下,慎之有要事呈禀。”
方才嬴政说有要事,不过是借口,想要把赵高和讴者全都遣出去罢了,因此嬴政还以为陈慎之想要打岔,不信的道:“你?要事?”
陈慎之道:“正是要事,这伎子……”
“怎么又伎子?”嬴政揉着额角。
陈慎之一笑,道:“慎之所言,必不是陛下所想那样……这伎子,怕是不简单。”
嬴政眯眼:“不简单?如何不简单个法子?不过是嗓子好一些的讴者。”
陈慎之道:“这伎子怕不是嗓子长得好,还长了一副好面孔,一副好身段。”
嬴政开始打量陈慎之,道:“哦?没看出来,原三弟喜欢这个模样儿的?还道三弟这样正直且无欲无求的做派,会喜欢温柔可人一点子的,仿佛齐姬那般?”
陈慎之听出来了,嬴政显然在试探陈慎之,日前齐姬一个“双杀”,让陈慎之与嬴政双双落马,齐姬如今乃是嬴政的后宫妃嫔之一,虽然不受宠,连嬴政的面子也见不到,但到底是嬴政的妃嫔。
突然有一日,嬴政知晓,这个齐姬心里头有人,是和她青梅竹马一同长大之人,而这个人就在嬴政的身边儿,你说熬心不熬心,只要身为一个男子,那一定是熬心的。
嬴政话里有话的试探了两句,陈慎之微微一笑,道:“陛下多虑了,像慎之这般无知无感之人,冷暖尚且不察,更何况是男欢女爱呢?”
嬴政听他这么说,倒也确实如此,陈慎之这具身子,嬴政是最了解之人,毕竟每每入夜,嬴政都会从九五之尊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嬴政不了解谁还能了解?
陈慎之道:“陛下,言归正传,慎之私以为,这个伎子并不简单。”
“如何不简单?”嬴政道。
陈慎之道:“这伎子看起来着实眼熟。”
“眼熟?”嬴政更是狐疑。
陈慎之是带着原主田慎之的记忆的,如此一来,虽那些都不是陈慎之亲眼所见,但陈慎之的脑海中仿佛走马灯一样,都有一个大体了解。
当陈慎之第一眼看到讴者之时,脑海中突然闪现了好几个画面,都是有关这讴者的画面。
只不过陈慎之的“记忆中”,讴者容貌年轻,也就二七年华,大抵十四岁左右,比陈慎之这身子,还要小上一些,放在现代,也就是个上初中的女学生。
记忆中的人物儿和讴者生得一模一样,但年纪轻了许多,且这个记忆中的美人,并非甚么讴者,还曾经与陈慎之这具身子的原主“相亲”过。
陈慎之道:“若慎之记忆无错,那年轻女子乃是魏国宗室之女与外有染,诞下的私生女。”
齐国亡国之前,陈慎之的躯壳乃是齐国的幼公子,身份地位尊贵,又在荀子那面儿“镀过金”,能言善道,颇为受齐王建的喜爱,各国忙着联合,争相与齐国幼公子相看亲事,魏国又怎么能屈居人后呢?
当时魏国送来了魏国的宗室之女之后,想要博得田慎之的喜爱,不过后来被人查出,这女子虽长得娇俏可人,却根本不是魏国宗室之后,因着她乃是魏国宗室之女,与人偷情生下的女儿,他的父亲氏薄,因此此女被人唤作薄氏。
薄氏地位低贱,便算是花容月貌,也配不上田慎之,因此这门婚事便作罢了。
如今想起来,薄氏、薄氏……
陈慎之眯着眼目,他不是田慎之,甚至是一个现代穿越而来的人,自然比田慎之知晓的要多,薄氏,这个名讳很是耳熟,若是换成另外一个称谓,那么便会更加耳熟能详。
——薄太后!
无错,与田慎之曾经相亲过的少女,其实便是日后充入刘邦后宫,诞下汉文帝刘恒的薄太后,汉景帝即位后,尊薄太后为太皇太后。
陈慎之道:“此讴者与薄氏生得一模一样,不过年纪偏大,想必能有如此相近样貌之人,必定是血亲之人。”
嬴政突然锁眉,道:“你是说……此女乃是薄氏之母,魏国宗室之女?”
陈慎之点点头,道:“魏国有宗室之女,与外人有染,诞下薄氏,此宗室之女应当便是魏媪无疑。”
宗室之女并非是国女或者公主,只要是宗室贵胄生下的女儿,都是宗室之女,魏媪的身份虽不算最为高贵,但也是高贵之女,如今却变成了一介讴者,卖笑卖场,这听起来并不简单。
嬴政思虑了一番,道:“这又有何奇怪?六国尽灭,如今朕一统天下,昔日里六国的贵胄,不都流入民间了么?便像是三弟一般。”
陈慎之是齐国后裔,魏媪乃是魏国后裔,若是论起来,陈慎之如今是膳夫上士,魏媪是一个讴者伎子,的确是五十步笑百步,谁也无法嘲笑谁,混的都不太如意。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若因着讨生计,成为讴者伎子,倒也是无话可说。”
“三弟话里有话啊。”嬴政是个聪敏之人,听出了他的意思。
陈慎之点点头道:“慎之听说,魏媪自从与人通*奸之后,过活本就不如意,加之魏国国灭,魏国这些宗亲更是一落千丈,魏媪为了讨好魏国残余的势力,准备将自己的女儿送给魏豹。”
魏豹……
终于说到重点了。
魏媪与魏豹是亲戚,她想要将自己的女儿送给魏豹,这可是亲上加亲的事情,大家都是知根知底儿之人,放在古代便是喜事儿。
如今魏国四分五裂,魏豹与他的大哥魏咎掌握着魏国最后的势力,所以魏媪把赌注压在了魏豹身上,想让她的女儿嫁给魏豹,倘或有一天魏国真的能复国,魏豹便是宗室正统,若魏豹成为了魏王,那么她的女儿便是魏王夫人了。
魏媪的算盘打得噼啪乱响,但是谁知道造化弄人,魏豹竟然在泰山封禅失力,被嬴政给抓了起来,成为了阶下囚。
一旦魏豹被杀,魏媪的算盘岂不是满盘皆输?
嬴政沉声道:“你的意思是说……魏媪扮成讴者,是故意来接近朕的?”
陈慎之点点头,道:“慎之可不相信这世上的巧合,每一个出现在陛下面前之人,必然是早有预谋之人。”
嬴政挑了挑眉,道:“那三弟呢?三弟预谋了甚么?”
陈慎之耸了耸肩膀,道:“慎之还能预谋甚么?不过是预谋着如何过活下去罢了。”
陈慎之说的跟个小可怜儿一般,奈何他顶着秦皇嬴政的躯壳,让嬴政看起来,便是个装可怜儿的巨无霸一般,十足的违和。
嬴政咳嗽了一声,道:“三弟是如何知晓这许多背后之事?魏媪想要将女儿送给魏豹,这等私密之事,三弟都能知晓?人脉可谓是宽广啊。”
嬴政是多疑之人,陈慎之说出了这样的秘密,怎能叫嬴政不多想两回,难道陈慎之背地里与魏国有交集?是了,陈慎之身边的小童詹儿,便是魏国的幼公子呢。
陈慎之看出了嬴政的意思,自己是如何知晓这许多秘密的?还不是因着喜欢读书,看了许多的史书,这点子历史陈慎之如数家珍,甚么魏媪、魏豹、薄氏等等,陈慎之都清楚得紧。
陈慎之回话道:“慎之的人脉并不宽广,不过偶然得知。眼下魏媪扮成讴者,这目的显而易见,便是冲着营救魏豹来的。”
魏豹若是死了,魏媪把女儿嫁给谁?
嬴政冷笑道:“想对朕用美人计,她走错了棋。”
陈慎之道:“其实想要攻破魏媪和魏豹的诡计,再简单不过。”
嬴政“哦?”了一声,道:“三弟可有甚么好法子?”
陈慎之轻轻转动着案几上的耳杯,道:“这薄氏年纪轻轻,魏豹的年纪都能做薄氏的老爹了,魏媪却要把自己的独女嫁给这样的魏豹,图甚么?”
“还能图甚么?”嬴政不屑的道:“自然是图魏豹乃是魏国正宗,幻想着有朝一日他们魏国可以东山再起。”
陈慎之点点头,道:“简而言之,魏媪图的便是富贵显达,她想用自己的女儿向上爬,说实在的,魏豹只是一步险棋,若是有更好的选择摆在魏媪面前,依照魏媪的性子,必然会放弃魏豹,选择那个更好的。”
“更……好的?”嬴政一时有些没谱儿。
陈慎之抬起头来,目光灼灼的盯着嬴政,微微一笑,露出一个和煦又温柔的笑意,偏生陈慎之现在用的是嬴政那高大的躯壳,一双狼目笑起来令人森然,营帐中的气氛都变得阴森森的。
陈慎之笑道:“陛下不就是这个更好的选择么?若是陛下将魏媪充入掖庭,收入后宫,魏媪自不必与魏豹联手,魏豹的诡计不攻自破。”
“你……”嬴政一时间不知该骂陈慎之,还是该夸陈慎之,这是甚么计策,陈慎之把朕当成甚么人了?
嬴政气的手直哆嗦,不怒反笑道:“你、你可真聪慧啊!”
陈慎之自然听出来了,嬴政并非真的夸赞自己,还是拱手道:“谢陛下夸赞,慎之惶恐。”
嬴政差点爆粗口,惶恐个屁,但这不符合自己尊重的身份,硬生生将粗口咽回了嗓子里,道:“三弟啊,这便是你一劳永逸的好法子?”
“自是一劳永逸。”陈慎之信誓旦旦的点头,道:“陛下想一想,魏豹阴险,不只是想要行刺封禅,还准备了美人计,当真是防不胜防,这俗话说得好,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英雄难过美人关,谁知道魏媪后面会用出甚么样的诡计?若是将魏媪收入掖庭后宫,陛下假意亲近,魏媪得了好处,陛下如此俊美无俦,哪里是魏豹能比拟的?到时候魏媪怎么还会与魏豹合作,简直釜底抽薪,一劳永逸。”
陈慎之一面儿说,嬴政脸色便一面儿阴沉,说了半天,陈慎之这小子竟然让朕出美人计,若是朕当真这般为之,脸面儿还往哪里放?以后不必见人了。
“不可。”嬴政拒绝道:“朕乃堂堂皇帝,需要用这般肮脏龌龊,下三滥的法子不成?”
陈慎之道:“陛下……再考虑考虑?”
“不必考虑。”嬴政果断拒绝,道:“朕意已决。”
陈慎之还是不气馁,道:“一劳永逸,釜底抽薪,况且魏媪乃是魏国宗室之女,又与魏豹有勾结,若是能收魏媪入掖庭,想必还能从魏媪身上,了解更多魏国余孽之事。”
他说到这里,便被嬴政瞪了一眼,一字一顿的道:“不、可。”
陈慎之垂下头来,揪着黑色的衣袍角儿,小声叨念道:“反正陛下的后宫充盈,多一个也不多,少一个也不少。”
“你说甚么?”嬴政威胁的眼神投掷过来,陈慎之慢慢抬起头,一脸正人君子的模样道:“慎之是在歌颂陛下,大丈夫有所谓有所不为,慎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乃是慎之目光鄙陋了。”
嬴政道:“你知道便好。”
他说着,站起身来,便往床榻而去,伸手解开素色的衣带,便要宽衣歇息。
陈慎之赶紧阻拦,道:“陛下今日难道要在这里燕歇?”
“不可么?”嬴政反诘。
陈慎之抿了抿唇角,道:“陛下眼下是慎之的模样,三更半夜直闯皇帝营帐,还把讴者赶了出去,若是今儿个再歇在此处,怕是明日会传出甚么不好听的谣言来。”
谣言,又是谣言。
嬴政想要歇在这里,便是怕陈慎之先斩后奏,自己前脚一走,他后脚就把魏媪充入掖庭,赶明儿个一大早,嬴政一睁眼,便多了一个魏国的妃子!
但若是不走,明儿个一睁眼,嬴政可能便多出一个“爱好南风”的帽子来,当真是骑虎难下。
嬴政瞥斜着陈慎之道:“给朕乖乖的呆在营帐,谁也不许见,哪也不许去,不许做小动作。”
陈慎之一一点头,道:“陛下安心,陛下既然不愿意收魏媪入掖庭,慎之深知强扭的瓜不甜,凡是都讲究你情我愿,不会乱点鸳鸯谱的。”
嬴政:“……”话说的没错,但听起来好生古怪,怎么朕就变成了被强扭的“瓜”?
嬴政再三嘱咐陈慎之,揉着“钝疼”的额角,离开了营帐,他心里思忖着,这样下去,搞不好朕都能把陈慎之这无知无感身子骨治好,真的能感觉到头疼……
第二日一大早,嬴政睁开眼目,已然对换回来了,自己躺在软榻之上,腰疼的厉害,果然头枕又压在腰下面,也不知陈慎之到底怎么燕歇的,总是如此不老实。
嬴政坐起身来,整理衣袍,立刻招来赵高。
赵高恭敬的道:“陛下请吩咐。”
嬴政高深莫测的道:“昨日夜间,可有甚么事情发生?”
“事、事情?”赵高有些迷茫,甚么事情?昨日夜间膳夫上士齐公子突然生气的闯进陛下的营帐,把讴者给轰走了,然后……然后也就没特别的事情了。
赵高仔细回想,他可不知嬴政就是想要问问他,陈慎之后半夜有没有做出阁的事情,有没有背着自己强扭了甚么瓜。
赵高小心谨慎的回答,想了半天也没想到。没有回答,便是最好的回答,嬴政一颗心放回了肚子里,让赵高给自己更衣。
吧嗒——
一个玉佩从身上掉下来,正好掉在了嬴政脚边,嬴政低头一看,是撰写了傩文的玉牌……
嬴政本以为这傩文对陈慎之有用,哪知道根本一点子用处也没有,该对换还是对换,一场空欢喜。
赵高将玉佩捡起来,道:“陛下今日可要佩戴此玉佩?”
嬴政没好气的道:“无用。”
说罢,直接抬步走人,离开了营帐。
赵高一头雾水,无用?难道陛下是在骂自己无用?自己是做错了甚么,惹得陛下不欢心了?
封禅大典完毕,剩下便是返回咸阳,这一路上不必着急,安安稳稳回去便是了,因此嬴政今日十足清闲。
他走出来,公子婴正带着营中士兵演练,嬴政看了一两眼,便漫无目的的散步起来,没走几步,赫然发现自己竟然快要走到膳房营帐门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