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是嬴政一辈子不会来的地方,今日怎么走到这里来了?
是了,想必是昨儿个被陈慎之给气坏了,陈慎之如今是膳夫上士,白日里多半都在这里,嬴政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想,因而下意识走到了膳房来。
嬴政远远的站着看了一眼,果然看到了陈慎之,陈慎之那瘦弱的身子板在一众高大的膳夫堆儿十足扎眼,格格不入,因此一眼便能看得出来。
陈慎之这会儿正忙碌着,膳房刚刚做完了早膳,正准备一些点心吃食,若是陛下启程路上渴了饿了,立时便能拿出来。
膳房忙碌的热火朝天,一阵阵的冒出浓烟来,嬴政只是远远看了一眼,嫌弃的厉害,用袖袍扇了扇风,便准备离开。
哪知道刚抬起脚步,便听到几个正在砍柴的膳夫在嚼舌头根子。
“你们都听说了么?”
“听说甚么?”
“昨儿个,就昨儿个!昨儿晚上的事儿!”
“瞧你那模样儿,笑得一脸淫*秽,到底甚么事儿?”
“你们竟不知,昨儿个闹得沸沸扬扬的,听说陛下招幸了一名美貌的讴者,还未开始寻欢作乐,咱们新上任的膳夫上士便怒气冲冲闯入营帐,好家伙,你猜怎么样?”
“竟有此事?上士今个儿不是好端端的?”
“正是啊!正因着上士今儿个好端端的,昨夜被赶出陛下营帐的,竟是那美貌的讴者!”
膳夫们聊天起劲儿,完全不知嬴政已经走了过去,便站在他们背后。
那几个膳夫还在侃侃而谈:“陛下放着美貌玲珑的讴者不要,听说……陛下喜欢南风,与上士是那种干系!”
“真的假的?”
“嗨!这但凡有头有脸的权贵,谁家中没有豢养几个嬖童的?”
古时候民风开放,尤其是先秦时代,那时候的“趣闻”胜不胜数,是现代人难以想象的,因此这些膳夫才理所当然的当成了乐呵。
嬴政眯着眼目,嗓音阴鸷的道:“哦?是么,朕与上士到底是何干系,你倒是给朕细说道说道?”
“嗬——!!”
膳夫们均没想到有人偷听,一转过头来,吓得双膝发软,扑通扑通跪了满地都是,使劲叩头道:“陛下!!陛下饶命啊——”
“小人再也不敢了!求陛下饶了小臣。”
嬴政冷眼看着跪在地上的膳夫们,一句话都没说,黑色的袖袍抬起来,轻轻挥了挥,赵高立刻会意,道:“快快,全都拉下去!别污了陛下的眼目!”
嬴政今日本来心情大好的,哪知道竟有这样的闲言碎语,都编排到自己的头上来了,他上了辎车,大部队准备启程,哪知道闲言碎语的另外一个主角陈慎之,竟然又要来参乘。嬴政听着赵高的呈禀,下意识抬手揉了揉额角,道:“上士可说有何要事了么?”
赵高道:“回陛下,上士说是关于魏国公子的事情。”
是正事,也不好不见,且嬴政转念一想,朕乃九五之尊,何需避嫌?若有人干嚼舌头根子,便把他的舌头一截一截的剁下来,看谁敢再犯。
嬴政道:“准了。”
“敬诺,陛下。”
陈慎之很快上了辎车参乘,恭敬的作礼,道:“拜见陛下。”
嬴政慵懒的靠在凭几之上,伸手支着头,随着辎车轻微的颠簸摇动着,瞥斜了陈慎之一眼,道:“看看你做的好事儿。”
陈慎之一脸迷茫,道:“这……慎之惶恐,不知有何功劳。”
嬴政:“……”
嬴政无奈道:“真当朕夸你,想必你也听到风言风语了罢?”
陈慎之一笑,好似那并非甚么了不起的事儿,道:“能与陛下传绯闻,乃是慎之的荣幸。”
嬴政:“……”陈慎之这脑袋瓜子里,都在想些甚么?果然不是一般人。
陈慎之又道:“陛下,其实……这事儿也不能赖慎之,突然闯入营帐之人,可是陛下啊。”
嬴政一阵语塞,是了,旁人不知道,但是嬴政和陈慎之是门清儿的,突然闯进营帐之人,正是顶着陈慎之躯壳的嬴政啊……
陈慎之又道:“招伎之人,也正是陛下啊。”
嬴政第二次语塞,好像也是这么回事儿。
陈慎之第三次开口道:“把讴者与寺人赶出营帐的,还是陛下啊。”
嬴政:“……”
嬴政揉了揉额角,明智的转变了话题,道:“有事快禀。”
“敬诺,陛下。”陈慎之拱手道:“慎之斗胆想请陛下重新思虑,关于将魏媪充入掖庭之事。”
嬴政已然慵懒不住了,坐起身来,若不是晚间还要用陈慎之那柔弱的身子骨,嬴政真的很想劈手将凭几扔过去。
嬴政没好气得道:“看来三弟最近很闲呐,一直想要给朕做媒?你若是爱见那魏媪,朕可以做主,赐你与魏媪成婚。”
陈慎之微微一笑,道:“陛下误会了,慎之乃是一片好意,外间风言风语,都说陛下宠爱南风,若是这时候收入一个美女进掖庭,此等谣言岂不是不攻自破?再者,这魏媪底细不单纯,若是能将魏媪拉拢到陛下的阵营来,魏豹不攻自破,一举两得,何乐不为呢?”
不等嬴政拒绝,陈慎之又道:“陛下的掖庭,且还未立夫人,岂不是陛下说了算么?”
很多人都误会了古代人,古代人也奉行一夫一妻制,但在古代人眼中,妾不是妻,所以一夫一妻指的是正妻,妃嫔小妾都不是正妻。嬴政的后宫虽然充盈,但多半都是灭掉六国之时甄选而来的美女,并没有立夫人,也就是没有正妻。
不只是现在,在历史上,秦始皇嬴政一辈子都没有立后,他的后宫女主之位一直空悬,也成为了后人津津乐道的焦点。
这皇帝的后宫,其实并非是皇帝自己个儿说了算的,而是皇后说了算的,掖庭甚么时候充入新的宫女妃嫔,都是皇后说了算的,恰好嬴政的后宫没有正妻,也就是说,掖庭后宫是嬴政自己说了算。
陈慎之道:“暂且将魏媪充入掖庭,等到瓦解了为国余孽之后,想要如何处置魏媪,还不是陛下一句话的事儿?”
嬴政眯了眯眼目,的确如此,但就是面子不太好过。
陈慎之一看便知嬴政怎么想的,毕竟嬴政乃是九五之尊,小时候他是秦国公子,长大了是秦王,如今是秦始皇,他的一辈子都踩在万人之上,虽也有艰辛困苦之时,但那些时候距离如今功成名就的秦始皇太过遥远了,眼下的嬴政自然不能抛弃贵胄的面子。
陈慎之道:“陛下不必多虑,这不过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罢了,魏媪没按好心,陛下将计就计而已,对待魏国细作,不正该如此么?”
他这么说,算是给嬴政一个台阶下,而且是个漂亮的台阶,装修的十分恢弘精致。
嬴政思虑了一番道:“这件事情,朕准备亲自与魏媪交涉,你不要掺和。”
陈慎之道:“陛下……这恐怕不妥罢?”
“不妥?”嬴政冷笑一声,道:“三弟你的意思是说,朕做事会有不妥?”
“慎之不是这个意思。”陈慎之道:“慎之的意思说是,陛下想要拉拢魏媪,那必然要再召见魏媪一次,这白日里召见歌伎……怕是会被人说成白日宣淫,按一个私*奸*淫*荡的名头啊。”
“淫……”淫*荡?嬴政抬起手来,按了按青筋暴突的额角。
但不得不说,陈慎之说对了。
如今堪堪泰山封禅完毕,正是嬴政“作秀”的时刻,若是真的被按了一个私*奸*淫*荡的罪名,事情可大可小。
若是晚间召见魏媪,一旦晚间嬴政与陈慎之便会对换,那这件事情,陈慎之必然会掺和进来。
想到此节,嬴政莫名更加头疼了。
嬴政思虑再三,死死皱着眉头,道:“小心行事,不要给朕出岔子,还有……朕必须在场。”
“这……”陈慎之眼皮一跳,召见歌伎,还要第三个人在场,这看起来很是古怪。
嬴政也觉得古怪,补充道:“朕可以躲在屏风之后,否则放你与魏媪二人,朕全然不放心,这才是大大的不妥。”
陈慎之也没多话,拱手道:“陛下英明。”
此事便算是定下来了,今日扎营之后,便让人传话下去,陛下召见昨日的讴者。
当地官员还以为魏媪此去,没能博得陛下的欢心,哪知道第二日陛下还要召见讴者,当地官员欢喜的不得了,立刻将魏媪打扮梳洗,美美的送了过来。
天色暗淡下来,陈慎之与嬴政再一次毫无悬念的对换了身子,嬴政顶着陈慎之的躯壳,早早“埋伏”在了陛下营帐之中。
“陛下!”营帐外赵高通传:“讴者带到。”
嬴政立刻站起身来,对陈慎之道:“小心谨慎一些,不要让魏媪起疑心。”
陈慎之整理了一下黑色的袍子,道:“陛下放心便是,魏媪要的不过便是权宠,这样的人,方便谈条件。”
他说着,挥了两下手,示意嬴政赶紧躲起来。
嬴政快步闪到营帐的屏风之后,将身躯隐藏起来,陈慎之见他藏好,便朗声道:“进来。”
赵高应了一声,但是他并没有进入营帐,只是让讴者魏媪走了进去。
魏媪今日也穿着又薄又透的小衫子,怀里抱着一把琴,笑盈盈的走过来,虽的确有些年纪,但架不住美艳的容貌,玲珑丰盈的身躯,在熠熠生辉的烛火之下仿佛从天而堕的仙女。
魏媪踏着莲步走过来,俯身作礼,她一弯腰,小衫子漏的更多,险些将丰满的胸脯都露出来。
“妾拜见陛下。”
陈慎之轻笑一声,目光上下打量魏媪,仿佛真的看中了魏媪一般,魏媪一阵羞涩,重复道:“妾,拜见陛下。”
陈慎之还是用目光上下打量着魏媪,并没有让她起身,魏媪撒娇道:“陛下——妾身子都酸了,陛下不让妾起身嘛?”
陈慎之这才道:“美人想要起身,也不是不可,但需要回答朕一个问题。”
嬴政躲在屏风后面,听着陈慎之“冒名顶替”的与魏媪调情,不由摇摇头,别看这陈慎之平日里无欲无求的模样,原也是个中老手?
魏媪道:“陛下请讲,妾一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呐。”
陈慎之道:“朕该如何称呼美人?”
“陛下,”魏媪道:“妾名唤……”
“诶。”陈慎之打断了魏媪的话头,道:“朕要听的可不是伎子的花名儿,而是……真名。”
“陛下?”魏媪娇俏的面容稍微龟裂了一丝,眸光闪动:“陛下说甚么,妾听不懂呐。”
“听不懂无妨,”陈慎之笑眯眯的道:“让朕来猜一猜,你乃是魏氏,对不对,出自魏氏宗族。”
魏媪浑身一震,震惊的抬起头来,这一抬头登时与陈慎之四目相对,陈慎之的眸光全是了然。
魏媪吓得后退了一步,陈慎之提高了嗓音道:“赵高!”
赵高在营帐外面应声道:“请陛下吩咐。”
陈慎之道:“一会子无论外面听到甚么声音,只管当没听见,可知道了?”
赵高一听,有些诧异,随即恍然大悟,难道那讴者十足合乎陛下的胃口,今日陛下要好好儿的欢愉一番?
赵高笑道:“敬诺,陛下,小臣甚么也听不见。”
嬴政:“……”言辞如此暧昧,头疼。
营帐中的魏媪却笑不出来了,脸色瞬间惨白,这话听起来暧昧,难道是要杀人灭口?
陈慎之从席上慢悠悠站起身来,一步步走向魏媪,他如今是嬴政的身躯,身量高大,肩膀宽阔,习武人练家子的体魄,黑色的袍子之下掩藏着流畅富有张力的肌肉,慢慢逼近魏媪,一股无形的压迫感油然而生。
魏媪吓得又后退了两步,陈慎之“啪!”一把抓住魏媪的手腕,将人一拽,猛地往怀里一带,不叫魏媪逃跑,轻声道:“跑甚么?朕生的如此怕人不成?”
“陛、陛下……”魏媪结结巴巴。
陈慎之轻柔的仿佛情人的耳语:“别怕,有甚么可怕的,朕已经看透了你的身份,若真的想要杀你,何必留你到如今呢?这等花容月貌,世间少有,朕……还真有些舍不得。”
他说着,抬起手来,轻轻将魏媪脸颊边的碎发捋顺,别在耳后。
魏媪惧怕极了,但听闻陈慎之这句话,当时心中摇动,难道……嬴政真的看上了自己的姿色?
陈慎之道:“你这等美人,与魏豹合作,着实是委屈你了,若是朕有像你这样的美人,定然天天供起来,可舍不得叫你做甚么细作呢。”
“陛下——”魏媪软了身子,靠进陈慎之怀中,软软的道:“陛下,小女虽是魏国宗室遗后,但对陛下绝无二心呐!都是那魏豹,威胁小女子,妾弱女子一个,不敢不从,还请陛下怜惜。”
“乖乖,别哭。”陈慎之轻柔的给她擦拭眼泪,道:“你跟着魏豹,还不如跟了朕,只要朕一句话,你还需要看甚么旁人的脸色?美人儿,不如从此……进了朕的掖庭,如何?”
魏媪本就不是忠心为了魏梁复国,如同陈慎之所料,她只是想要在乱世之中谋取权宠罢了,与魏豹合作美人计,纯粹是因着她要把女儿嫁给魏豹,若是魏豹真的折在了这里,金龟婿岂不是落空?
如今“秦皇”突然朝魏媪抛出了橄榄枝,这一对比起来,亡国公子魏豹能算甚么?样貌不如嬴政,身材不如嬴政,权威亦不如嬴政,简直不值一提。
更何况魏豹现在乃是阶下囚,魏媪没理由为了魏豹冒险,继续与魏豹继续合作。
魏媪完全没想到自己中了套,她才是中了美人计的那一个。
魏媪当即欣喜异常,挽住陈慎之的脖颈,将自己献上去,柔声道:“陛下,妾愿意!妾愿意伏侍陛下左右,妾的心中,唯有陛下一人……”
嬴政躲在屏风后面,本能将陈慎之与魏媪看得一清二楚,但后来陈慎之站了起来,魏媪贴进陈慎之怀中,那二人移动了一点,正好是嬴政的视觉死角,根本看不真切。
嬴政担心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做甚么不堪之事,使劲侧头去看,一个不留神,但见身边儿有火光闪动,好生奇怪,回头一瞧,好家伙,果然是火光!
确切的说是烛火。陈慎之这具躯壳无感,不但吃食没滋没味,也感觉不到疼痛,嬴政扒着屏风,袖袍一不小心被烛火给燎了,竟是没有感觉,直到嬴政的余光瞥到了火光。
呼——
嬴政心头一跳,劈手将着火的外袍退下来,干脆利随直接扔在地上扑灭,他动作凌厉,幸好没有令火势扩大,只不过……
嘭!
屏风被一挤,巨响之下,直接翻倒在地,再无遮挡,那“搂搂抱抱”的陈慎之与魏媪便活脱脱出现在了嬴政面前。
“呀!”魏媪吓得一个激灵,震惊得道:“陛下的营中怎么的还有人?”
陈慎之缓慢的眨了两下眼目,不急不缓的将八爪鱼一般的魏媪从怀里扒下来,一本正经的道:“独乐乐,不如……与众乐乐?”
嬴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