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蛳粉, 无错,便是螺蛳粉!
魏詹提出刻薄要求之时,陈慎之便想到了螺蛳粉。
说起来闻着臭吃着香的食物太多太多了, 例如臭鳜鱼, 例如臭豆腐等等, 都是这等吃食,螺蛳粉也是一样。
陈慎之之前总是看到书本上, 或者电视上提起螺蛳粉, 简直是天下第一美味,他早就想要尝试了, 只是一直没有机会, 如今有做螺蛳粉的机会, 怎么会放弃呢?
陈慎之从魏詹那里出来,便直接钻进了膳房之中, 开始寻找材料。
其实这螺蛳粉最臭的地方在于酸笋的味道,那是一种发酵之后的味道,螺蛳粉爆火之后, 很多商家都会用其他的办法增加臭味,往往失去了螺蛳粉的精髓所在。
酸笋想要腌制, 需要很长时日,但是巧了,这膳房里便是有酸笋。
先秦时期,因着没有冰箱, 冰凌又极其的珍贵,因此腌菜的造诣达到了巅峰, 甚么都可以腌制, 酸笋也不例外。
陈慎之很容易便找到了酸笋, 有了螺蛳粉的灵魂,其他便更是容易了。
膳夫上士一贯看不上陈慎之,根本不将他放在眼中,上午那会儿寺人回报,说陛下十足喜爱饮陈慎之亲手理的皮蛋瘦肉粥,这让膳夫上士十足不平衡,觉得陈慎之是瞎猫碰到死耗子,完全都是懵的。
如今陈慎之前来捣腾,膳夫上士也不搭理他,自己忙碌自己的。
但没一会子……
酸臭的味道扑面而来,夹杂着一丝丝的辛辣,乍一问起来,说不出来的怪异,膳房又相对密封,这臭味自然弥漫在营帐中久久不能散去。
“这是甚么味道?”
“好臭啊!”
“当真怪异!”
“咦,很臭么,我倒是觉得有些好闻!”
膳夫们纷纷议论起来,有人觉得臭,有人却觉得好闻,膳夫上士循着味道一看,原是陈慎之捣鬼!
膳夫上士走过去,皱眉道:“你这是在做甚么?弄得膳房乌烟瘴气,成何体统!”
陈慎之刚好做完了汤头,将米粉一煮,眼下虽然没时间做干粉,但是湿粉将就凑合了。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上士有所不知,这是螺蛳粉,将螺蛳与酸笋浓浓的熬成一大锅,味道鲜美异常。”
“鲜美?”膳夫上士道:“如此之臭!还鲜美?”
陈慎之扇了扇风,他是闻不到的,道:“臭么?”
膳夫上士发怒道:“你是没有鼻子,还是没有眼睛,亦或者没有耳朵?就算你自己闻不到这臭味,你听不到大家的议论么?你看不到大家的表情么?”
陈慎之转过头来,仔仔细细的观察膳夫上士的表情,随即笑起来:“上士说得对,慎之观摩上士的表情,看来这螺蛳粉当真臭的很。”
“你都知道臭,还……”膳夫上士一句话没说完。
陈慎之已然打断他的话头,笑道:“臭就对了。”
“你说甚么?!”膳夫上士一脸不可置信。
魏詹说要吃臭的,当然是越臭越对,陈慎之这具躯壳他自己闻不到,听到膳夫上士这话,心里终于有谱儿了,还怕第一次做螺蛳粉做的不好呢。
米粉很容易熟,陈慎之将米粉从水里捞出来,过了凉水,放进碗里,浇上螺蛳粉的汤头,又在旁边摆了一堆腌制小凉菜,码放在木承槃中,端起来便走。
膳夫上士一脸瞠目结舌的看着他,本想找陈慎之的茬子,哪知道陈慎之根本不接招,笑眯眯的便走了,仿佛浑然没有脾性之人。
陈慎之哪里是没有脾性,他是不想和膳夫上士一般计较,与这样的人吵架,也没有自己的好处,陈慎之当真是懒得吵架。
他端着螺蛳粉离开了膳房,一路上简直是“万众瞩目”,所有人都是一脸迷茫,先深吸两口气,随即捂住鼻子,震惊的看着陈慎之,行注目礼。
哗啦——
陈慎之打起帐帘子,走进魏詹的营帐。
魏詹还是那般躺在榻上,一动不动,但陈慎之走进来之时,他后背僵硬了一下,随即翻身起来,捂住鼻子,道:“甚么味道?”
陈慎之将螺蛳粉放在案几上,道:“应当是臭味罢。”
他指了指螺蛳粉,又道:“按照詹儿你的吩咐,给你做臭的来了,可够臭?”
臭!自然是臭的,不用问魏詹,单看公子婴的表情就知道。
公子婴平日里就是一尊石像,没有任何表情,不会动怒,不会笑,也不会哭,最常见的表情便是面无表情。如今公子婴闻到螺蛳粉的味道,竟然皱了皱眉,抬起手来摸了一下自己的鼻尖,这可是天大的稀奇事情,陈慎之敢断定,他并非想要摸自己的鼻尖,而是想要捂鼻子,但是碍于面子,所以最后只是摸了一下鼻尖,便松开手来。
魏詹嫌弃的道:“你是掏了屎来么?”
陈慎之笑眯眯的道:“詹儿你说笑了,慎之的身份乃是膳夫,怎么会去掏屎呢?你放心食,这里面只有你喜欢的臭味儿,没有一丁点儿的屎。”
陈慎之一口一个屎,听得魏詹眉头紧锁,一张缺乏血色的小脸差点变成黑色的,饶是镇定如公子婴,也听不下去这一口一个屎了,再次皱了皱眉头。
陈慎之道:“好了,你喜爱的臭味佳肴慎之给你做来了,快尝尝罢。”
魏詹自然是不会食的,还当陈慎之是戏耍自己,道:“这么臭,如何能食?”
陈慎之奇怪的道:“可是詹儿你先说想吃臭的,如今慎之为你做好,你怎么的能出尔反尔呢?来尝尝也少不得一块肉。”
魏詹向后错了错,向床榻里面缩了缩,看得出来,这螺蛳粉的威力当真很厉害,吓得魏詹不知所措。
陈慎之端起螺蛳粉,逼近魏詹,道:“来詹儿,快尝尝,先吃一口尝尝滋味,瞧你这憔悴的。”
魏詹被逼到了床榻的角落,退无可退,陈慎之一脸大灰狼的模样,挑起一缕米粉,不管魏詹愿不愿意,直接送到他嘴边。
魏詹感觉到热乎乎滑溜溜的米粉碰到了自己的嘴唇,立刻屏住呼吸,大气也不敢喘一下,实在太臭了!
但那臭烘烘的米粉还是碰到了自己个儿,一丝丝咸香微酸,伴随着水产特有的鲜美,蔓延入魏詹的唇舌之间。
魏詹一愣,屏住的呼吸都松懈了,睁大了眼睛,看着面前的螺蛳粉。
这味道……
不臭,而且十足的香!
简直怪异至极!
虽只尝到了一点点,但可谓是食欲大开,十足激发味蕾,更何况魏詹这样几天没食过东西之人,只觉胃中咕噜噜翻滚起来,本已经饿到不饿,没有任何食欲,眼下却不同了。
魏詹呆呆的盯着那碗螺蛳粉,不知为何,稍微尝到了一丝螺蛳粉之后,便不觉得螺蛳粉的气味是臭味了,反而会联想到那种咸香微酸,后劲儿有带点回甘的水产汤头味道,登时口舌生津,肚子发出“咕噜——”的一声巨响。
陈慎之了然,看来书本和电视都没有欺骗自己,虽他还没尝过螺蛳粉的味道,但想来是极好的,怪不得有人说螺蛳粉是天下第一美味。
陈慎之又挑了一筷箸的螺蛳粉,轻轻吹凉,送到魏詹唇边,声音温柔的很,道:“乖,饿了这么多天,先小口试试,这螺蛳粉里我特意没有放太多辣,便是为了不刺激你的胃,你这几日都没进水米,应该先吃点清淡的才对。”
魏詹呆呆的看着螺蛳粉,呆呆的看着陈慎之将米粉体贴的吹凉,送到自己唇边,一时没有任何反应。
公子婴早已暗暗戒备,毕竟魏詹是有前科之人,万一他像上次一般,将螺蛳粉也打翻,公子婴也会早有准备。
然,并非像公子婴所想,魏詹非但没有打翻螺蛳粉,反而慢慢张开嘴唇。
陈慎之见他软化,将米粉送到魏詹嘴边,笑道:“好吃么?”
魏詹没说话,木呆呆的将螺蛳粉吃进嘴里,轻轻的咀嚼了两下,随即“吧嗒”一声,竟有甚么东西,掉进了碗里,陈慎之定眼一看,原是魏詹的眼泪。
魏詹一面吃螺蛳粉,一面竟然哭了出来,眼泪哗啦啦的从脸上流下来,顺着尖尖的下巴流淌下来。
陈慎之赶紧将碗放在案几上,拿出一方手帕给他擦眼泪,道:“怎么食着食着还哭了?是烫着了,还是不合口味?”
魏詹默默无声的哭了一回子,嗓子里哽咽,仿佛十足的委屈,突然一下子发泄出来,停都停不下来,呜咽的道:“从没有人……特意给我理膳。”
陈慎之挑了挑眉,心里门清,怕是魏詹这个小刺猬,被自己感动了。
也是如此,魏詹身为魏国的公子,从小被送到齐国做小童做仆役做细作,他能受到的关心本就很少,如今还被亲兄弟灭口,心中必然是一片死灰的。
这个时候陈慎之又是温柔,又是做饭的,魏詹哪里受得了?若是铁石心肠之人还能抵抗,但偏偏魏詹年纪小,又是容易被感情左右之人,完全如同陈慎之所想,魏詹栽在陈慎之这碗螺蛳粉上了。
陈慎之替他擦掉眼泪,道:“谁说没人给你理膳?从今儿往后,我都给你理膳,可好?”
“你?”魏詹不可置信的抬起头来,一双眼睛充斥着泪水,加之魏詹年纪不大,那感觉就好像动画片里的小鹿斑比,哪有甚么魏公子的心狠手辣,乍一看上去,着实可爱可怜儿的紧!
陈慎之点头道:“詹儿怕是不知,我会的手艺还多着呢,往后里你想吃甚么,便告诉我。”
魏詹再也忍不住,眼泪流的更凶,仿佛是发洪水一般,竟突然嚎啕大哭起来,一把抱住陈慎之的脖颈,“呜呜”的嚎啕大哭,别看魏詹身材瘦弱,但哭起来着实爷们儿的很,一派子男子气概!
公子婴吃了一惊,魏詹就好像一块顽石,没成想陈慎之竟然用吃食驯服了顽石,真当是奇事一件。
陈慎之给魏詹擦掉眼泪,道:“好了,别哭,食不言,你这样哭,该噎膈了,来再吃一些。”
魏詹用手背抹掉自己的眼泪,张口顺从的吃掉陈慎之送来的米粉,那感觉让陈慎之以为自己在投喂一只家养的小松鼠,更加可爱了。
陈慎之道:“滋味如何,好吃么?”
魏詹使劲点头,道:“好吃!说来也奇怪,乍一闻起来有点臭,但食了一口之后,便不觉得那是臭味,反而觉得越闻越香。”
陈慎之笑道:“慢慢食,还剩下一堆米粉与汤头,随时想吃,随时下锅便是。”
嬴政在营帐中闻到一股臭气,臭的他头晕脑胀,实在受不得,便从营帐中走出来,刚一出来,突然听到“呜呜呜”的大哭之声。
嬴政奇怪道:“何人痛哭?”
赵高令人去查看,寺人很快回来禀报道:“回陛下,是囚徒魏詹在哭。”
“魏詹?”嬴政更是奇怪了,心道,难道是陈慎之将魏詹给臭哭了?也是,毕竟这闻起来都这么臭,更别提吃起来了。
陈慎之收服了魏詹,等魏詹食完了螺蛳粉,便由公子婴领着二人来到嬴政的营帐回禀。
嬴政已然听说了这件事儿,并非是魏詹被臭哭了,而是魏詹被陈慎之给感动哭了,真是稀奇的事情天天有。
陈慎之恭敬的作礼:“拜见陛下。”
魏詹站在后面,一脸木然,动作虽然缓慢了一些,但到底也作礼了,道:“拜见陛下。”
嬴政道:“看来三弟是有些本事之人,也不枉费朕对你的期望。”
“陛下厚望,”陈慎之道:“慎之惭愧。”
嬴政看向魏詹,又道:“魏公子这些日子受苦了,好生歇息,等日后回了咸阳,朕会下诏令,一并册封,只是不知……魏公子想要封赏些甚么?”
魏詹抬头看向嬴政,他虽然年纪不大,但是心里头清楚得很,自己想要封在偏僻的地方,嬴政肯定是不放心的,必须把自己拴在咸阳眼皮子底下才行。
魏詹拱手道:“不瞒陛下,詹儿心中的确已经想好了赏赐。”
“哦?”嬴政笑道:“但说无妨。”
魏詹没有立刻说话,侧头看了一眼陈慎之,随即才道:“詹儿想要请陛下恩准,从今往后,跟随上士。”
嬴政多少有些吃惊,道:“哦?你要跟随上士?你可知,上士是甚么上士?”
魏詹一个磕巴也没打,回答道:“膳夫上士。”
嬴政笑起来:“你一个堂堂魏人公子,想要跟随膳夫上士?”
“正是。”魏詹肯定的道:“詹儿不管上士是甚么上士,只请陛下恩准。”
嬴政多看了陈慎之一样,这螺蛳粉当真如此奇效?怕是给魏詹臭傻了不成?不然为何魏詹如此死心塌地?
嬴政略微思量,道:“好,既然是你的请求,朕也没有不答应的道理,朕准了。”
魏詹少年老成的面容露出一丝丝微笑,欢喜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随即跪下来作礼道:“谢陛下!”
嬴政摆了摆手,道:“不必多礼,这些日子你也受苦了,子婴啊。”
公子婴立刻拱手道:“儿子在。”
嬴政道:“从朕的药庐,拿一些滋补的佳品出来,一会子送到詹儿的营帐去,看看这瘦的,让詹儿好生补一补身子才是。”
“敬诺,君父。”公子婴应声回答。
魏詹听闻嬴政的话,侧头看了一眼公子婴,他虽然已经归顺,但说到底,其实魏詹是为了陈慎之才归顺的,他心中多半是不服气的,尤其是对公子婴。
公子婴与魏詹可谓是血海深仇,魏詹始终无法放下芥蒂。
嬴政却偏偏道:“子婴,你送詹儿回去歇息。”
“是,君父。”公子婴对嬴政的话言听计从,立刻拱手应声,转身对魏詹道:“请。”
魏詹冷眼看着公子婴,仿佛看到了一团空气,根本不搭理他,转身退出了营帐。
一时间营帐中只剩下了陈慎之与嬴政二人。
嬴政笑起来,道:“三弟的确没有让朕失望,这样的难题都被三弟解决了。”
陈慎之道:“陛下厚望,慎之如何可以不谨慎呢?还请陛下兑现承诺。”
嬴政无奈的摇摇头,道:“你倒是一点子也不委婉。放心罢,明日黄昏,便会到狄县,你的家眷,朕自有法子叫你们团圆。”
嬴政说到这里,故意打趣道:“只是不知,到底是甚么样的神仙美眷,让三弟你如此牵肠挂肚,拼死也要营救呢?”
陈慎之:“……”还真是被问住了。
陈慎之一时想不起来,他毕竟不是真正的田慎之,有些事情是有记忆的,有些事情则是记忆模糊,若是能见到真人真事,大抵会猛然想起来一些,但如今这么空想,陈慎之当真想不起来。
陈慎之对自己的“背景”知道的很少,大抵只知道自己是齐国的幼公子,名正言顺,所以亲叔叔田儋看自己不顺眼,而田儋的两个弟弟田荣和田横,觉得自己是个草包孬种,没用的纨绔子弟,因此看自己更不顺眼。
至于家眷,陈慎之听田儋说了,自己的家眷被扣押在田儋的手里,詹儿也证实过这件事情,但家眷几何,到底是甚么人,陈慎之一概不知。
他唯独知道,自己如今变成了齐国幼公子,好歹要把“自己”的家眷救出来,他不想再体验被家人抛弃的感觉,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陈慎之也不想让旁人体会这种心如死灰的感觉。
嬴政见他沉思,道:“能将三弟你拿捏住,想必是个妙人了。”
妙不妙的,陈慎之真的不知道,便没有接话。
嬴政看了看天色,道:“时候不早了,你回去罢,记住,今儿个晚上不要瞎闹腾,朕便不来查岗了。”
是了,每日夜里嬴政与陈慎之对换,嬴政总是前来“查岗”,几乎一天都不落下,生怕陈慎之胡作非为。
也是了,毕竟嬴政的躯壳是九五之尊,万一被人糟蹋了名声,后悔莫及,嬴政自然要谨慎一些,时时刻刻盯着陈慎之才是。
但这盯得太仔细,难免生出一些误会了,日前魏媪便误会了陈慎之想要争宠。
已然解决了魏国两个公子,二公子魏豹被软禁起来,小公子魏詹死心塌地的跟随陈慎之,泰山封禅又顺利结束,嬴政的心头大患都已经落地,今儿个晚上自然想要好好燕歇,便提前叮嘱陈慎之,不要瞎扑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