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慎之一板一眼的作礼,道:“请陛下放心。”
嬴政挑眉道:“你今日这般乖巧的应答,朕更不放心了。”
陈慎之:“……”险些被嬴政给看穿了!
嬴政道:“你肚子里憋得那些坏水儿,朕还能不知道?无非就是吃吃喝喝,再大的胆子给你也不会用。”
陈慎之差点被嬴政给看瘪了,不过真别说,嬴政猜中了,陈慎之答应的这般乖巧顺滑,其实就是想要等对换之后吃吃喝喝。
嬴政又嘱咐了一句,便让陈慎之回自己个儿的营帐去了。
夜色慢慢爬上天边,陈慎之躺在营帐的榻上,突然睁开眼目,四周不再是简陋的膳夫营帐,软榻暖和而柔软,帐顶高大,四周摆放着明亮的烛火。
陈慎之翻身而起,是了,又对换了!
陈慎之低头看了看自己个儿,果然穿着黑色的袍子,身材也变得高大起来,他连忙翻身下榻,刚要唤赵高前来,哪知道赵高这般有眼力见儿,正好从外面走进来。
赵高请示道:“陛下,可要布膳了?”
陈慎之有些疑惑,这么晚了竟然没有布膳?仔细感觉了一些,肚子里的确空空如也,有些饥饿了。
赵高又道:“陛下方才吩咐的,让小臣过一会子再来请示陛下要不要用晚食,若是陛下不想用晚食,那小臣再过一会子请示。”
陈慎之挑了挑眉,听赵高这话的意思,难道嬴政是故意没有用晚食,特意留着让自己来用晚食,还让赵高前来询问。
陈慎之轻笑了一声,没成想这九五之尊的秦皇,还有如此体贴的一面儿?也不枉费自己费尽心思的拉拢詹儿了。
陈慎之咳嗽了一声,端起皇帝的架子,道:“传膳罢。”
“敬诺,陛下。”赵高答应一声,后退出营帐。
刚要退出去,便听到陈慎之道:“等等。”
“是,陛下。”赵高又趋步走回来,垂低头颅,等着“陛下”的吩咐。
陈慎之笑了起来,道:“膳房今日特备的螺蛳粉,也给朕盛一些来。”
“陛、陛下?!”赵高吓得抬起头来,差点子直视了“陛下”,一副震惊到无以复加的地步。
陈慎之道:“怎么?一碗螺蛳粉,朕还食不得么?”
“不是不是!小臣知罪!”赵高咕咚跪下来,战战兢兢的道:“小臣……小臣只是惊讶,陛下方才还在说螺蛳粉恶臭无比,不堪入口,怎么突然……突然有兴趣,想要食用螺蛳粉了?”觉得螺蛳粉恶臭无比,鄙陋不堪的,当然是嬴政本人了,但是如今想要食用螺蛳粉的可是陈慎之。
陈慎之亲自做了螺蛳粉,詹儿又如此爱食,陈慎之没道理不知道螺蛳粉到底是个甚么滋味儿,如今借用嬴政的躯体,陈慎之自然要好好利用一番了。
陈慎之低下头去,“呵呵”轻笑了一声,道:“曾几何时,朕身为九五之尊,想要食甚么,也要让你赵高知道由头了?”
“小臣不敢!”赵高吓得瑟瑟发抖哦,赶紧叩头:“小臣……小臣这就去准备。”
他说着,一溜烟儿退出去,逃命似的跑了。
陈慎之理了理袖袍,看来自己的气势不赖。
不一会子,寺人宫女还没进入营帐,一股子螺蛳粉的“臭味”便弥漫而来,率先钻进了营帐。
陈慎之吸了两口气,头一次闻到这个味道,陈慎之并不觉得这个味道太臭,反而十足有趣儿。
寺人宫女鱼贯而入,将膳食摆放在案几上,陈慎之挥了挥手,道:“不必伺候,退下。”
赵高刚才被呵斥了,因而不敢造次,立刻招呼着宫女寺人退下,独留陈慎之一个人在营帐中。
陈慎之等众人都走了,立刻卸去了九五之尊的派头,抄起桌上的筷箸,吹了吹螺蛳粉的汤头,夹了一筷子米粉,啜入口中。
那滋味儿真是绝了,入口先是咸香,然后微酸辛辣,最后是水产的回甘,味道层层递进,说不出来的绝妙。
这年头虽然没有辣椒,但是陈慎之用了姜与茱萸提味儿,口感并不太过辛辣,只是微微有一些子辣味罢了,吃起来并不过于刺激。
陈慎之的眼眸睁大,这螺蛳粉当真别有一番风味,尤其是汤头,汤头极其好食,恨不能将所有的汤头全都吃干净才好。
陈慎之动作利索,又极其优雅的食了一大碗螺蛳粉,就着一盘子濯藕清口,罢了觉得意犹未尽,啃了一只烧鸡,干掉了一条鱼,本想再来点烤小猪吃的,但实在是食不下了,只得作罢。
酒足饭饱,美滋滋的躺在榻上准备燕歇。
陈慎之抬起手来摸了摸“自己的”腹肌,硬邦邦的,好像没有被自己吃掉,幸好幸好。
吃得太饱,陈慎之很快迷迷糊糊的睡着,一睁开眼目,已然是第二日清晨。
“公子,可要起身了?”
“嗯?”陈慎之隐约听到有人说话,转头一看,竟然是魏詹。
魏詹站在他的榻边,捧着衣物,就和以前做小童一般。
陈慎之翻身坐起来,道:“詹儿?你怎么的来了?”
魏詹道:“詹儿跟随公子,自然要伺候公子。”
陈慎之一笑,道:“我不需伺候,往后里你也别做这样的活儿,难道我费尽千辛万苦,便是让你来做小童的活计的么?”
魏詹听到这话儿有些诧异,奇怪的道:“公子……你着实变了很多。”
“是么。”陈慎之心想,自然变了很多,瓤子都变了。
陈慎之拉他坐下来,道:“往后里这些事情你便不要管了,我也是有手有脚之人,会自己个儿处理。”
二人说着话,陈慎之突然想起甚么,道:“对了,甚么时辰了?”
魏詹道:“公子,辰时了。”
“辰时?”陈慎之惊讶道:“这么晚了?糟了,我睡过了。”
今日还要启程去狄县,每日辰时早就在路上了,今儿个陈慎之竟然睡过了头,赶忙起来准备穿衣裳。
魏詹道:“公子不必着急,陛下还在沐浴,大部队一会子才会出发。”
“沐浴?”陈慎之有些奇怪,都辰时了,嬴政还在沐浴?
嬴政的确有早上沐浴的习惯,他有一些子洁癖,这个陈慎之是知道的,早晚都会沐浴,当真比用膳还勤快。但让陈慎之奇怪的是,嬴政虽爱干净,但做事不会磨磨唧唧,沐浴这么长时间还是头一次。
陈慎之穿戴整齐,洗漱完毕,走出营帐,外面已经整装待发,但是唯独没见到嬴政,九五之尊没有出现,自然不可能出发。
陈慎之又等了一会子,这若是再不出发,眼看着便要正午了,晚上都不一定能到狄县。
陈慎之来到营帐门口,朗声道:“陛下,慎之求见!”
赵高看到陈慎之,笑眯眯的道:“上士,你还是请回罢,方才左右丞相前来,全都屏退了,小臣看你还是别……”
他的话还没说完,便听到嬴政的嗓音从里面传来,道:“让他进来。”
果不其然,嬴政的声音低沉,听起来气压很低。
赵高吃了一惊,瞠目结舌,王绾李斯前来求见,陛下都没有让他们进去,这陈慎之到底何许人也,陛下竟然待他不同寻常?
赵高也不敢阻拦,亲自打起帐帘子,请陈慎之走进去。
陈慎之进去,没有看到嬴政,便往营帐里面又走了几步,看到了一面大屏风,屏风后面热气袅袅,湿度很高,隐约看到屏风背面透出朦胧的人影,还有哗啦啦的水声,果然是在沐浴。
陈慎之便在屏风前面驻足,没有再走,道:“陛下。”
“哼。”
陈慎之刚喊了一声“陛下”,结果立刻听到了一声冷哼,这甚么情况?
陈慎之一时想不明白,又道:“陛下?”
嬴政的声音透过屏风,森然的道:“朕问你,昨儿个晚上,你干了甚么好事儿?”
陈慎之被问住了,没干甚么啊,吃吃喝喝罢了,为了不发酒疯,连酒浆都没饮,且这吃吃喝喝,是嬴政“默许”的,嬴政特意没有用晚膳,还让赵高前来询问用不用晚膳,岂不是默许了陈慎之大吃一顿?
哗啦——
嬴政突然从浴桶中站了起来,他身材高大,直起身来比屏风还要高半头。
陈慎之抬头悄咪咪看了一眼,虽然只是半张脸,但嬴政那面容黑的厉害,果然不太欢心。
嬴政站起身来,擦拭身子,将里衣套上,随即转过屏风走出来,他身材高大挺拔,只着里衣,肌肉更是无处遁形,着实是令陈慎之羡慕的好身材。
嬴政的举止十足奇怪,一面走出来,一面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的左手,又如法炮制,抬起手来,闻了闻自己右手,紧跟着捏起自己一缕头发,也放在鼻子下面闻了闻。
陈慎之挑眉,恍然大悟道:“螺……蛳粉?”
嬴政闻自己头发的动作顿住了,当即瞪眼过来,道:“你还敢说?”
陈慎之有点委屈,低下头去拨了拨自己的衣摆,道:“不是陛下让慎之说的么……”
“还说?”嬴政又瞪了他一眼。
果然是螺蛳粉!
嬴政现在一听到螺蛳粉三个字,头疼欲裂,浑身都疼!昨儿个嬴政大发慈悲,让陈慎之用自己的身子美餐一顿,但是他完全没想到,陈慎之竟然食了螺蛳粉。
螺蛳粉那味道嬴政是在接受不了,臭烘烘的,而且“留香”持久,嬴政今儿个早上,是被臭醒的,一睁眼目,发现营帐中“臭气熏天”,不止如此,自己身上,衣裳上,甚至头发上,都臭烘烘的。
嬴政一贯没有懒床的习惯,往日里均是天亮便起身,大队伍早早出发,今日破天荒辰时还未出发,并非因着嬴政懒床,而是因着嬴政想要沐浴去味,但怎么洗都觉得有味道。
嬴政甚至有一种错觉,自己并非用热汤清水沐浴,而是泡在了螺蛳粉的汤头之中……
嬴政抖了抖自己的里衣,一脸的嫌弃。
陈慎之小声道:“陛下……这螺蛳粉并非是屎臭味,您误会了,其实是酸笋的味道,那不是臭……”
他的话说到这里,便感觉嬴政幽幽的目光扎在自己身上,很不能把自己扎出两个大窟窿眼儿来,陈慎之明智的收了声音。
嬴政没好气的道:“看来朕就不能动一点子,对你好的心思,真真儿是自作孽。”
陈慎之:“……”螺蛳粉真的很好吃。
大队伍正午才出发,一路加紧脚程,到了黄昏,终于顺利在狄县附近扎营。
狄县虽然已经是大秦的一县,但田儋雄踞狄县,俨然是狄县霸主,日前嬴政派去狄县的官员,全都被田儋斩杀,狄县里里外外,都是田儋的兵马与亲信,这狄县便是田儋的大本营。
因此嬴政并没有直接进入狄县,而是在狄县之外扎营,按照行军规格,设立大营,甚至是军机要务的幕府,一切都是打仗的形式规格。
营帐一扎下来,便召集羣臣前往幕府,商议军务。
奇怪的是,羣臣进入幕府,第一个看到的却是身为膳夫上士的陈慎之。
“他怎么的在此处?”
“这不是齐国的亡国公子么?”
“甚么公子,现在是膳夫罢了。”
“军机重地,膳夫怎么进来了?”
在众人窃窃私语声中,赵高通传,嬴政慢条斯理,不急不缓的走入了幕府大帐。
“拜见陛下!陛下万年!”
羣臣作礼,嬴政穿过列班的人群,走到幕府最上首,展开宽大的袖袍坐下来,这才道:“诸位大夫不必多礼,都坐。”
诸位大夫按照班列,依次在席上坐好,陈慎之左右看了看,最前面的是两位丞相,廷尉空缺,暂时没有人替补上来,然后是御史大夫,和各位上大夫,官衔最小也到中大夫,一个下大夫都没有,更别说他只是一个“仕”了,完全没有陈慎之做的地方。
陈慎之也不觉得尴尬,自来之则安之,垂手站在旁边,简直是“一览众山小”。
嬴政道:“今日召集诸位大夫来此,是为了商议一件……家事。”
好家伙,家事?商议家事把羣臣都叫来了?更何况,皇帝的事情,哪里能是家事,就算是纳妾选妃,那也是关乎到子嗣的大事!
嬴政笑眯眯的看了一眼陈慎之,道:“想必诸位都知道,朕的这位三弟有些难处,他的家眷被逆贼田儋扣押,如今田儋圈地为王,霸占狄县,不肯交人。今儿个朕便与诸位议一议,该如何让田儋交人。”
“甚么?膳夫的家眷?”
“一个膳夫而已……”
羣臣又开始窃窃私语,目光唰的聚拢在陈慎之身上,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若能将陈慎之剖开打量,那就再好不过了!
陈慎之不动声色的挑了挑眉,嬴政突然召见羣臣,还说是家世,把自己个儿突然推上了风口浪尖,这架势可不小。
众臣一时没说话,谁也摸不清楚嬴政是怎么个意思,因此没人敢做出头鸟,万一说了甚么话,惹得陛下不快,便不好了。
卿大夫们你看我我看你,最后全都把目光盯在王绾与李斯的身上,王绾是朝中老臣,大秦第一任丞相,李斯乃是陛下的宠臣,这二人一儒一法,便是朝中的风向标,现在二人不动声色,其他人也不敢吱声。
嬴政稍微沉默了一会子,也就是一会子,见大家都不啃声,便道:“既然诸位大夫没有法子,那朕便说一条,你们听听。”
嬴政的食指轻轻敲击着案几,发出“哒、哒、哒”的声音,唇角噙着一抹冷笑,道:“逆贼田儋,霸占狄县,扣押三弟家眷,罪大恶极,若是朕不惩治,恐怕他田儋以为我朝廷无人,既然如此……章邯。”
“卑将在!”
章邯身为章台宫卫尉,负责嬴政安危,自然在场,立刻站起身来,拱手应声。
嬴政的声音带着一股阴鸷,道:“即刻点兵,包围狄县,挖渠断水,截道断粮,朕倒要看看,狄县无水亦无粮,逆贼的骨头还能硬几日。”
“卑将领诏!”
嬴政根本没让羣臣说话,下令之后便道:“既然事儿定下来了,便散了罢。”
羣臣面面相群,还是依言起身作礼,起身道:“陛下英明,臣告退!”
陈慎之随着人群准备离开幕府大帐,却听嬴政幽幽的道:“三弟,你且留下来,朕要与你说两句体己的话儿。”
陈慎之驻足,一瞬间四周投来歆羡,甚至嫉妒愤恨的目光,他只当没看见,不动声色的拱手道:“敬诺,陛下。”
羣臣退出去,大帐之中只有嬴政与陈慎之二人,嬴政轻轻理了理袖袍,似乎放松下来,端起案几上的耳杯,呷了一口杯中的清水,笑道:“三弟,朕为了营救你的家眷,可谓是费尽心思,这般处置,三弟觉得可有排面儿?”
嬴政微微招手道:“过来坐。”
陈慎之依言走过去,谢恩之后与嬴政对坐下来。
陈慎之挑眉道:“陛下,慎之昨日里不过食了一回螺蛳粉,陛下也不必如此利用慎之罢?这众目睽睽之下,慎之俨然成了陛下想要夺下狄县的挡箭牌。”
嬴政呵呵低笑,道:“真真儿甚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目,你这双眼睛,贼得很,旁的人多半以为朕是宠爱你,都说当局者迷,唯独你这个当事人,看得确是门清,心中如同明镜一般。”
陈慎之道:“陛下的宠爱,却之不恭,但慎之又受之不起。”
嬴政亲自倒了一耳杯的清水,推到陈慎之面前,手臂跨过长案,轻轻拍了拍陈慎之的肩膀,道:“放心,如此乖巧剔透的挡箭牌,朕会护着你的,爱惜还来不及。”直到……无用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