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清看不得苏绥哭, 无论是他小时候还是现在,每一次哭都能让她的心整个碎掉,难过的不知道该怎么办好。
苏绥从小就很懂事、很听话, 还在襁褓中的时候便很少哭闹, 每天都是睁着大大的眼睛好奇的打量这个世界,从来都没让宁清和苏云这对新手父母操过什么心,用现在流行的话来说就是天使宝宝。
如果不是四岁时的那一场生日意外, 让尚且年幼的苏绥受到极大的刺激, 宁清可以笃定,他不会变成后来那样。
林望景第一次见到苏绥时的状态是他整个童年时期最差的时期, 呆滞、封闭, 完全不肯与外界交流。宁清带着儿子看遍了各大医院的名医, 给出的结果都是暂时受了刺激, 只要给予足够的关心和陪伴, 慢慢就会好转的。
她谨遵医嘱, 对苏绥可谓是百般呵护, 如同婴儿一样悉心照料。
结果的确是像医生说的那样, 情况有在好转。可是宁清有时候在一旁悄悄地观察着安安静静看书的苏绥,却总觉得自己儿子变得有些奇怪——
哪个六七岁的小孩子眼神里会那么清明呢?
小孩子的眼神通常是单纯、童真、迷糊的,带着一股子明显和大人不一样的钝感。无论聪明还是愚笨,一眼就看得出和成年人的不同。
可苏绥的眼神却清亮到让人觉得可怕,那种眼神, 让宁清觉得就好像在和一个成年人对话一样, 未免有些太过于早慧。
他智商非常高,因为父亲意外的缘故, 根本没上过幼儿园, 也没做过开蒙, 但送去小学的第一天,班主任就对宁清大加赞赏,夸这孩子可聪明了,特别机灵,老师一教就会。
要知道跟苏绥一起上学的都是些京城权贵圈子里的小孩儿,个个从小就是当做精英培养的,可在一个心智都被刺激过的小孩面前,却显得被降维打击。
虽说苏绥从来没有刻意显摆过自己有多聪明,但就连公认的天才黑马顾屿安,都很多次羡慕他在美术这方面的天赋。
即便后来放弃了绘画,进了八竿子打不着的娱乐圈当演员,也不止一次被不同人夸过老天爷追着喂饭吃。
更别说他曾经主动放弃了留在国内上那两所顶尖学府的机会,跟着顾屿安一起去了意大利。
无论从哪个方面来看,苏绥都具备了一个高智商人群的必要条件。也是在后来他进了娱乐圈,宁清才猛然解开了埋在心里多年的疑问。
她一直都很疑惑苏绥为什么从小就表现出了异于同龄人的一面,现在终于明白,那就是天生的表演人格。
高智商,表演人格,这两个词组合在一起,光是听上去就有种令人背后发毛的恐怖感。
更别说这样的两个词放在了一个六七岁的小孩身上,愈发显得有几分诡异。
宁清这辈子都忘不了那个雷雨交加的、闷热的夏夜,那天晚上发生的事足够她一辈子刻骨铭心。
——倒不是因为差一点点被苏华东强迫,而是那一晚,她差一点点就没有拉住苏绥。
苏家现在居住的别墅是苏华东和黄月琴结婚时购置的一套房产,才住了十年出头,线路根本不可能老化,常年会维修检查的供电室也不可能忽然失火。
那晚苏华东喝得很醉,已经失去了判断能力,苏纪年纪又太小,没办法做出有效的判断。是以,他们没有一个人察觉出端倪。
可宁清神志清醒,她几乎是在看到苏绥举着烛台出现在二楼的一刹那,浑身便像被泼了一盆凉水那样,瞬间通体发凉。
她被苏华东压在身下,透过一线缝隙与苏绥对视,那双被暖暖的烛火映得明亮的琥珀色眼睛里,没有一丝慌乱,反而含着淡淡的笑意。
还隔着远远的距离,唇瓣一张一合,好像是在说,“妈妈别怕。”
接着便是苏纪惊慌失措的尖叫,和苏华东手忙脚乱的救火。
苏绥一个九岁的小孩,表现得比在场的每一个人都更镇定。他赤着一双脚,应该是刚从被窝里钻出来,白皙柔嫩的脚底沾上了许多灰尘,刺眼到让宁清根本不敢直视。
她几乎是疯了般跌跌撞撞的冲上二楼,将那么小一个苏绥紧紧地抱进怀里,明明自己刚刚经历过那么不好的事,但还是努力地保持着镇定,贴在他耳边一句又一句的安慰道:“别害怕宝宝,不要怕,妈妈在这儿。”
“有妈妈在,别怕别怕。”
宁清的声音里带着哭腔,眼泪也顺着小巧精致的脸颊往下流。
苏绥任她抱着,一双水汪汪的大眼睛漫无目的的盯着前方,用稚嫩的童声说:“妈妈,如果他们欺负你,我——”
她尖叫着打断了苏绥:“不要说!宝宝,不要乱想,不可以乱想!”
宁清实在是害怕到了极点,她根本无法想象一直以来乖巧可爱的宝贝儿子会有那么阴暗的想法。内心深处更是无比的自责,总觉得如果当初没有打通苏华东的电话,不在苏家住这些年的话,苏绥是不是就不会变成现在的样子。
“答应妈妈,要做一个乖宝宝,不能做坏事!”
宁清强制自己压下身为一个母亲的心疼,将苏绥掰正,强迫他必须直视着自己的眼睛,用从来没用过的严厉语气,无比正式的说:“妈妈的绥绥是一个听话的好孩子对不对?不可以,一定不可以做坏事,不管什么情况下,都不可以!”
她怎么会不知道苏绥是因为自己被欺负才会……
但宁清更知道,她宁愿被苏华东得逞,也不愿意自己的孩子有可能走上犯罪的道路!
苏绥被捧着脸,不得不一直看着宁清。他的眼珠很漂亮,颜色很通透,就这么盯着眼前不断重复着那些话的母亲看了许久,耳边一直徘徊着急切颤抖的劝诫和警告。
宁清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然看不透一个九岁的小孩子内心的真实想法,她实在是太害怕了,颤抖着声线又说了一遍:“乖绥绥,答应妈妈好不好,不要……不要再去想那些……”
“不要想那些……会好起来的,一切都会好起来!”
“你要听话,要乖乖的。”
宁清的瞳孔不断地收缩着,带着哭腔的话听起来令人无比心碎。
她仰起头,乞求道:“好不好?”
苏绥白嫩的小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他的瞳孔里始终映刻着烛台不断跳动的火焰,脑海里某个呼之欲出的想法便随着这火焰撕扯、拉长,在即将破土而出的那一刻,被宁清的眼泪和哀求打湿,浇灭了那一点微小的火光。
最终还是轻轻的点了点头,乖巧的用小奶音说:“嗯。”
“答应妈妈,会乖乖地,不可以做坏事。”
“不能伤害别人。”
“要做一个听话的好孩子。”
他精准的将宁清的话全部重复了一遍,几乎一字不差。像是在回应宁清让她安心,又像是在告诫自己:听到了吗,要乖乖地。
宁清这才稍稍放下心,脱力般跌坐在地上,将头埋进苏绥的怀里,小声的抽泣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