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有忐忑，也应该是不知道安瑜对自己是什么感情的忐忑，是那种暗恋中的男孩担心心上人不喜欢自己的忐忑。

绝非现在这种心如死灰的模样。

顾屿安不知何时出现在了柏钺身后，他的表情也同样不好。

虽然不是专业人士，但作为《白月光》的原作者，顾屿安在创作这部作品的时候，脑子里早就预设好了人物该表达出的情绪和状态会是什么样。

“于繁不是这样的，他演的不对。”

柏钺应声回头，看清楚是顾屿安后，又转回来，眉头越皱越深。

他点点头，无比认同顾屿安的话：“嗯，他从一开始就没有进入过状态。”

对比之下，苏绥的表演就堪称完美，一点也没有因为刚才在街上的那段对话而出戏。

他饰演的安瑜身着一袭白裙，眉眼温柔婉转，带着些小小的羞怯看向那位学生画家。

而周路阳饰演的于繁，明明该是同样害羞的低下了头，拿画架遮挡着自己羞红的脸颊，时不时偷看几眼，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怔怔的直直看着安瑜，黑黝黝的眼睛里酝酿着不知名的情愫。

“你画完之后……是当作业交给李老师吗？”安瑜抿了抿嘴，轻声笑着问。

他的真实性别虽然是男孩子，但喉结并不突出，所以说话时声音比不上真正的女孩子那样柔顺甜美，却也带着如同林间鸟鸣一样的清脆，依旧动人心弦。

安瑜又是那么的清纯美丽，容貌给“她”的声音加了不少的分。

是以，从来都没有人怀疑过安瑜的性别，只当“她”的声音天生就比较中性。

于繁呆呆地看着面前害羞带怯的安瑜，似乎都傻的不知道该说什么了，只无意义的“嗯”了一句。

“卡——”

柏钺实在是看不下去了，他拍了拍面前的桌子，手掌重重的落到了剧本封面上：“周路阳！那是你该说的台词吗？！”

“‘我不想把画着你的画当成作业，我想把它当做珍藏，一辈子都只有我能够看见’，这么简单的台词都记不住，你的脑子是被狗吃进了肚子里吗？！”

柏钺执导的风格就是这样，不管再大的咖，只要是在拍戏的时候没做好，他都照骂不误。就算是对周路阳这样的顶流影帝，也不会给什么好脸色的。

他话说的很难听，把周围的工作人员都给吓了好大一跳，眼皮子跟着心脏一起跳得飞快。

赵二雨心里咯噔一下，赶忙看向周路阳，不断地默念着完了完了。

演到一半情绪被中断，苏绥这时候也停了下来，坐在青石板上整理着自己的裙摆。

周路阳原先一直浑浑噩噩的，现在总算是被柏钺一顿痛骂给骂醒了。他想到刚刚失神的模样，自己都有些难堪，那点暴脾气也就压抑着没发作，黑着脸对柏钺说了句“对不起”，重新投入了拍摄之中。

围观的众人这才松了口气，只要这周大影帝不爆发，今天就能平安无事。

赵二雨也明显的放松下来，后怕的拍了拍胸脯，暗道周哥果然不会对柏钺导演发火，看来是自己多虑了。

周路阳都道歉了，柏钺也就没抓着不放，对副导演使了个眼色，示意重新开拍。

一声“action”，苏绥迅速地进入了状态。

“我不想把画着你的画当成作业，我想把它当做珍藏，一辈子都只有我能够看见。”

于繁说完这句话后，安瑜瞬间就羞红了脸，白皙的脸颊染上淡淡的红晕，像极了咬一口就会流出甜美果汁的水蜜桃。

他垂下眼睫，长长的、浓密的睫毛蝶翅般翕动着，就连说出的话都带着一种令人心痒的怯意。

安瑜很小声的请求道：“那画完之后……我可以看吗？”

他鼓起勇气，抬起一双漂亮的眼睛看向于繁，琥珀色的眼睛在阳光的折射下透出温暖明煦的光芒，就像是另一个太阳。

另一个……只属于于繁的太阳。

苏绥饰演的安瑜在说完这句话后，周路阳饰演的于繁本来应该结结巴巴的表示他的任何画作都可以给安瑜看，可周路阳却只是呆呆地看着苏绥，被他眼里的光芒摄住，徒劳的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说。

坐在他对面的安瑜，和曾经那个眼里只装得下自己的苏绥，竟然在这一瞬间奇妙的重合了。

他们是一个人，却又不是一个人，是戏里也是戏外，让周路阳再也分不清现实还是虚拟。

出道至今从来没有因为自身原因连续被卡过的影帝，再一次被柏钺充满着怒气的声音吼醒了：

“周路阳！你他妈的在干什么，你看看自己演的是一坨什么东西，连一条狗都比你演的好！”

“一个出道六年拿过无数奖的顶流影帝就给我演出这副德行，你还想不想在圈里混了！不想演就给我滚蛋，别他妈浪费这么多人的时间！”

“这他妈是大冬天！另一个演员穿着裙子泡在水里跟你拍对手戏，你但凡有一点职业道德也不至于拿出这种敷衍的态度对待这部戏！”

周路阳被柏钺劈头盖脸的一顿骂，一开始都给骂懵了，反应过来后本想骂回去，可听到最后一句话时，又忽然心惊了一下，赶紧扭过头看向苏绥。

青年已经从水里站起来了，神色依旧如常，但嘴唇都冻得有些发紫，裸露在外的手臂也激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旁边的场务见状，赶紧展开一条大毛巾围了上去，披在人身上，这才舒服了一些。

苏城确实四季如春，比起京城来说暖和了不少，但毕竟是寒冬腊月的季节，再怎么说也还是有点冷的。更何况角色限制，苏绥还得穿着单薄的裙子，就更是会比同行的众人冷上很多。

见柏钺生气了，怕他们在剧组吵起来，苏绥还反过来安抚他：“我还好，没多冷，等周路阳调整好状态吧。”

他越是这么说，柏钺就越是心疼，赌气般说：“调整个屁！这又不是他家里，难不成所有人都得等着他一个人！”

在剧组很少说话的顾屿安此时也忍不住，不带任何感情的瞥了周路阳一眼，冷冷道：“安瑜很好，是于繁不配。”

神仙打架，工作人员们不敢吭声，生怕战局波及到自己身上。

赵二雨见周路阳抿着嘴，半天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危急时刻只好壮着胆子迎难而上，赔着笑向苏绥和柏钺等人道歉。

“抱歉啊苏美人、柏导，还有，呃，还有顾老师。”

她悄悄看了一眼盯着苏绥魂不守舍的周路阳，心中叫苦不迭，这周哥关键时候怎么总掉链子啊！

周路阳不配合，赵二雨只能硬着头皮继续道：“那个，周哥今天心情好像不太好，可能连带着拍戏的时候状态就不是很好，真的不好意思，他平常也不这样的。”

唯独今天，不知道是吃错了哪门子药，突然这么反常。

苏绥自己倒是没觉得有什么，他把拍戏当做工作来看，并不是吃一点就要矫情大闹的那种人，反倒是柏钺和顾屿安担心的不行。

他又说了一次：“我没关系，大家先休息一会儿吧。”

柏钺冷哼一声，仍旧没想放过周路阳：“我还以为大名鼎鼎的周大影帝有多厉害，演技有多精湛，没想到原来还不如一个初出茅庐的新人演员敬业，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火了这么多年的！”

他这话对于周路阳一个有头有脸的人来说，有点过分了。

周路阳本来对苏绥心怀愧疚，又一直想着刚刚在街上发生的事，这才一直心神不宁的，但并不代表他就会一直这样，任由柏钺当着全剧组这么多人的面羞辱自己。

“你从我进组第一天就在针对我，这就是身为一个导演该有的态度？我不配当演员，你公报私仇，又能好到哪里去？！”

周路阳直直的对上柏钺的视线，黑色的眼睛一凶起来，就很有压迫感：“我是为了学长才一而再、再而三的忍着你，别这么不识抬举！”

柏钺没想到他竟然还敢这么理直气壮的还嘴，那火气顿时烧得更旺了，丝毫没考虑到给人留一点面子，毫不留情的骂道：“为了苏绥？为了苏绥你就更应该把戏拍好，而不是把戏外的情绪带到戏里来！”

“连戏里戏外你都分不清，还演什么戏！”

见二人马上就要吵起来，事态进一步升级了，剧组众人才赶忙上来劝架，你一句我一嘴的一时间吵翻了天。

顾屿安就聪明得多，他不爱耍这种嘴皮子功夫，趁柏钺和周路阳吵了起来，不动声色的走到了苏绥身边，脱下自己的外套披在他身上。

“还冷吗？”

“还好。”

苏绥摇摇头，出戏之后，眉眼间的羞怯消失得无影无踪，只有一如既往地平淡和温润。

“看样子今天是没法拍了，我先送你回民宿洗个热水澡吧，免得泡在水里太久了会着凉感冒。”顾屿安鼓起勇气提议道。

确实有些冷，尤其是打湿的裙摆紧紧地贴在了小腿上，风一吹就会激起皮肤周围一片鸡皮疙瘩。

苏绥可不会拿自己身体开玩笑，他也没纠结那么多，点点头同意了顾屿安的提议：“你有车吗？”

“有，我开自己车来的。”得到苏绥的同意，顾屿安再次开口时，语气里充满了藏不住的雀跃。

他在人前长期戴着口罩，但即便看不见下半张脸，光是看忽然舒展开的眉毛和上扬的眼尾，也能看得出他现在有多开心。

两个人准备离开的时候，柏钺和周路阳越吵越凶，眼看着随时能动手打起来，周围的人完全拉不住他们。

苏绥想了想，觉得这件事跟自己没什么关系，他还是不掺和的好。

赵二雨眼睛尖，一眼就看到苏绥跟着顾屿安走了，赶紧拉住周路阳：“周哥周哥，先别吵了，苏美人都回去了！”

听她嚎了这么一嗓子，周路阳和柏钺才慢慢冷静下来，却仍旧狠狠地盯着对方，像是两头红着眼睛随时会把对方撕个稀巴烂的疯狗。

看现在这种情况，今天肯定是拍不了了，柏钺率先放下狠话：“哼，今天就到此为止，明天你如果依旧是这种要死不活的状态来拍戏，那还是趁早滚蛋的好！”

“我这小剧组，可容不下你这么尊大佛。”

众人也都纷纷劝道：

“哎呀，没多大的事，都别冲动嘛！”

“柏导和周老师都是为了最后的荧幕效果，都互相理解理解～”

“状态不好是在所难免的事，调整过来就好，大家都是一起拍戏的同僚，和气生财和气生财。”

周路阳往苏绥离开的方向看了一眼，戏里的满心满眼都是自己和戏外的漠视冷待对比明显，让他心里不是个滋味儿，也提不起精神继续跟柏钺争执，挣开周围人架住自己的手，往后退了几步。

“柏钺，我警告你，以后最好是给我老老实实的！别想着在学长面前耍些什么小花招，也别以为给我穿几次小鞋我就会怕了你，有本事就给我走着瞧！”

眼见情况缓和了一些，赵二雨赶紧把他往外面拉，还时不时回头向大家赔着笑。

脱离人群后，找了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她这才重重的松了口气，抱怨道：“周哥，你今天真的太邪门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啊。”

她就从来没见过这样的周路阳，好像魂儿都被人勾走了一样，只剩下个空壳子。

周路阳眼底藏着浓密的雾霾，叫人看不出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他还能说些什么？

难不成把实话告诉赵二雨，告诉她，自己现在被苏绥折磨得生不如死？

他没人可以倾诉，只能把这份难忍和绝望深埋心底，任由它在不见光的暗处腐败糜烂，逐渐腐蚀整颗心脏。

《白月光》剧组在苏城开拍的第一天就遭遇阻碍，这让苏绥对接下来几天的拍摄进程都不太抱期望。

他有些担心按现在这样的局势继续下去，一周的时间会根本拍不完，到时候杀青的时间就要往后延，而原本答应唐慢书的要陪他一起过年的承诺也许就会随之失约。

不知道为什么，或许是想到了男人说自己身边一个人都没有时的那种孤独和落寞，苏绥有点揪心，不想到时候让他失望。

俗话说得好，想什么来什么，苏绥和顾屿安回到民宿，还没进院子，就在离门口不远的地方看到了一辆很眼熟的黑色轿车。

这是……

苏绥落在车身上的眼神顿了顿，这是他家叔叔的车？

唐慢书？

他来探班了？

还是单纯撞了车型？

一瞬间，有好几个问题同时从苏绥心里呼啸而过，他的情绪被这么一个细小的发现调动了起来。惹得顾屿安都侧过头，顺着苏绥视线的方向看了过去。

“怎么了？”他有点不明所以。

只有苏绥心里清楚自己在期待什么，脚步也随即加快了，迅速上到二楼，拐过转角时，一道熟悉的背影出现在了两人的视野之中。

一听到动静，那道背影便转过身来。

男人气质儒雅，噙着温柔的笑意，黑沉沉的眼睛中只倒映着苏绥一个人的身影。

而一向稳重冷静的青年，眼眸中也染上了几分雀跃，有些惊喜的喊了一声：“叔叔！”

唐慢书弯了弯眼睛：“小狐狸。”

顾屿安缩了缩瞳孔，一开始还不知道面前这个气场强大的男人到底是谁，但苏绥一句“叔叔”，立刻就让他反应了过来。

原来这就是苏绥的那个叔叔？！

他顿时手足无措起来，有一种和小男朋友出去玩，却被对方家长撞破的紧张感。

与此同时，唐慢书也注意到了顾屿安，原本放松温和的眼神瞬间就变得凌厉起来，尤其这样的凌厉还是只针对顾屿安一个人的。

这就是拐走了他家小孩儿的那个野小子？

唐慢书在心里冷笑一声，有些居高临下的打量了顾屿安几眼，眼神里藏着几分不屑。

呵，也就这样，不过如此。

除了比自己年轻一点以外，没自己高、没自己好看。

是靠花言巧语才把他的小狐狸骗走的吧？

哼，一定是。

真是没家教的小子，看到长辈也不喊一声，一点礼貌都没有，根本配不上他家苏绥。

就这么一个照面，短短的几秒钟内，唐慢书就以极为挑剔严苛的要求挑了顾屿安一大堆毛病。

处于这么古怪的氛围之中，苏绥却全然没有察觉唐慢书满身藏都藏不住的敌意和醋味，还大大方方的给顾屿安介绍：“哦，差点忘了。”

他看向唐慢书，笑道：“这是我叔叔，唐慢书。”又看了眼顾屿安，正想开口，字吐到一半，忽然不知道该怎么介绍自己和他之间的关系。

呃，难不成，像在秦孟溪面前那样，对唐慢书说，“叔叔，这是我的前男友，顾屿安”？

苏绥想了想唐慢书第一次听到顾屿安这个名字时那暴怒可怕的反应，瞬间熄下了这个心思。

嗯……最好的前任就是死了的前任，他没有必要在唐慢书面前给一个“死去”的前任名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