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唇边也放着一朵碎冰玫瑰,看起来,像是他主动在亲吻着那朵冰蓝色的花。
最重要的是苏绥放在小腹上的右手,虚虚的抓着一个瓶子,药片就是从这里面往外滚落的。
而他放在身侧的左手,还捧着一束清冷的、破碎的白玫瑰。
白色的药片和白色的玫瑰交错混乱,在阳光的照射下显得有些失真,就如同青年粉白的嘴唇一样。
“安眠药……”
顾屿安颤抖着嘴唇,颤抖着手指,或者说他全身上下就没有一处不在颤抖的,连声音都是如此:“苏绥吃下了整整半瓶安眠药……”
苏纪还没听完,就慌张的冲到了顾屿安身前,提着他的衣领强迫他把头抬起来,盯着那双淡黑色的眼睛,不可置信的问:“你的意思是说……苏绥他……他在国外的时候,差点自杀过?!”
如果真是这样……
真是因为顾屿安,苏绥他……
苏纪的眼睛里爆发出了滔天怒火,他听着他的讲述,只恨不能杀了他!!!!
“不……没有……”
“他没有自杀……”
顾屿安失了神,根本顾不上苏纪对自己的所作所为,自顾自的继续说:“安眠药服用过度的剂量不仅不会使人在沉睡中死亡,反而会清醒着痛苦地死去。苏绥很清楚这一点,他没有服用过量,而是卡
在临界点,让自己像死亡一样睡了过去。”
这当然是他在把苏绥送去医院急救后,负责洗胃的医生说的。
“苏绥想寻死,可是不知道为什么……他从来没真正做过轻生的事。”
比起寻死,更像是在找一种解脱,或者找一种躲避的方式,暂时不用面对这纷乱嘈杂的世界,而只有自己安静的一隅。
“如果不是你跟他说什么难受就自己去吃药,他怎么会想到要自杀的!”
苏纪狠狠地打了顾屿安一耳光,响声在房间里异常清晰。
苏纪指着他骂道:“我现在只后悔三年前在意大利的时候没有废了你,竟然还给你选择的余地,如果早知道发生过这种事,你他妈还能全须全尾的活到今天!”
顾屿安被打的头都偏向了另外一方。
他本来可以躲开,可就像苏纪任由他打骂一样,他也任由那一巴掌落在了自己脸上。
他们都乐意用身体上的痛苦去麻痹内心深处的痛苦,仿佛这样就可以让无时无刻不处于悔恨中的灵魂暂时得到那么一点喘息的空间。
被打的地方火辣辣的疼,也许被打的破皮了,也许已经青紫起来,但顾屿安无暇分心自己的伤势。
他忽然笑了一声,是那种压抑着的、绝望的、悲哀的笑声。
“不用你亲自动手——”
顾屿安看着自己遍布疤痕的手腕,苦笑道:“我自己都想弄死我自己。”
无数次惊醒后的深夜,他只要一看到透过窗帘洒进来的银白月光,便又会想到当年的那个下午,在画室看到的满目炫白。
白月光……
呵呵,白月光……
没有人知道,创作出《白月光》这部作品的天才画家,究竟有多害怕那清冷的、仿佛死人温度一样的惨白月光。
是打从心底里的怕,却又不可自拔的沉迷着。
安瑜脱胎于那一个午后安静沉睡的苏绥,在另一个虚幻的世界里,他最终还是走向了死亡的尽头。
而于繁,也就是顾屿安,那个背负盛名的画家,在用后来的一生赎罪。
苏纪因为愤怒,不断地喘着粗气,刚刚打过顾屿安耳光的左手此刻都在微微发着抖,可见用到的力度有多大。
“知道这些事后……”顾屿安掀起眼皮,有些嘲讽的看了他一眼,“是不是后悔来这一趟了?”
“连我自己都不敢奢望什么破镜重圆,自己都清楚永远都不可能得到苏绥的原谅……”
他压着嗓子,低低的笑了起来,肩膀都跟着颤抖:“你却说想要弥补,想要让我和苏绥重新回到过去——”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苏纪,你真的太可笑了知道吗,你太可笑了,我看着你,就像在看一个小丑那样!”
苏纪任他嘲笑着自己,并没有出言反驳,甚至连愤怒都逐渐的平息了。
等他又哭又笑的说完,苏纪才冷笑一声,道:“想不想破镜重圆,你的心里比谁都清楚。”
闻言,顾屿安脸上的表情终于恢复了正常。
他阴恻恻的盯着苏纪,妄图从这人眼睛里看出些什么,最后却一无所获。
“不管是你、林望景,还是周路阳,或者是我,”苏纪冷冷地说,“我们之中,谁没有妄想过苏绥会原谅自己,谁没有妄想过和他好好的在一起。”
即便再是痴心妄想,即便再是不可能,都不妨碍这些人为了苏绥而把自己折磨的人不像人、鬼不像鬼。
苏绥就是一剂成瘾药,没有人能在打过一针后可以戒得掉。
“我知道,他连恨都不恨我,那双温暖明亮的眼睛里从来就没有过我的影子。”
苏纪的声音很平淡,像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远远地传进顾
屿安的耳朵里。
他想起那一次在苏家,他和苏绥面对面的贴着,那是他们离彼此最近的一次。
可即便是那么近,苏纪也在苏绥的眼睛里看不到自己。
“我不配多说什么爱恨相关的字眼,我只想尽力弥补曾经我做下过的错事。”
即便是把自己最心爱的人往另一个男人怀里推,苏纪也只能背过身独自一人落泪,再现身于人前时,还是要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
其实苏纪自己都分不清楚自己对于苏绥的感情。
如果说是爱情,他的的确确为“那一低头的温柔”而怦然心动过;
可在爱情之外,更多的是不甘心,是对于他从未走进过苏绥内心的执念。
幼时幻想着要做好一个保护弟弟的哥哥;少年时代叛逆又无人问津,疯狂的想要在自以为讨厌的人身上取得存在感;长大后彻底被仇恨蒙蔽双眼,早就丢掉了曾经有过的那么一点温情。
而现在千帆过尽后,再问苏纪到底想要什么,他自己都答不上来。
但想要苏绥幸福,想要苏绥不再经历那些阴暗的事,想要他快快乐乐,就是苏纪此后余生,最大的心愿。
“我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原谅你,不知道他还会不会再选择你一次,”可当年做过的错事,总要有个交代,“我可以帮你办这一场画展,在京城的任何地方,任何时间。不是为了你能不能弥补过去的遗憾,而是为了苏绥彻彻底底的跟你做一个告别。”
他们或许都知道答案,但对于顾屿安,对于苏纪这样的人来说,这种时候,答案反而已经不那么重要了。
“那你可真是大方。”顾屿安嘲讽了一句。
苏纪充耳未闻:“随便你怎么说,你怎么想的对我来说,根本一点都不重要。”
他后退了几步,扫视了一圈这屋子,最后还是将目光落在了顾屿安当做宝贝一样护着的、那副不被人所知道的画像上。
“祝你好运,”苏纪冷笑道,“如果苏绥不稀罕你的这些画,我可以全部出高价买下。”
这些的确都是艺术品,和照片不一样,将苏绥的美尽可能的还原了出来。
顾屿安想都没想,便一口回绝了:“它们的结局只有被苏绥看到,和被我毁掉——”
这话像是在说画,也像是在说他自己,带着一种赴死的决绝。
“没有第三种可能。”
“孤注一掷?”
苏纪扯出抹意味不明的笑:“呵,很好。”
“我给你三天时间,三天后,逾期不候。”
说完,便转身离开,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随着一声重重的关门撞击,快两百平的大平层里重新恢复了寂静,仿佛从来就没有第二个人来过一样。
而顾屿安,就在这样的寂静中一点一点的无声腐烂,除了苏绥之外,无人能够将他解救。
他卷起袖子,借着冰冷的月光,端详着那一道道纵横交错的伤疤。
伤口早已经结痂了,有的很浅淡,只是一条淡淡的白印子;有的深可见骨,往下凹陷了很大一个肉坑。
顾屿安轻轻地抚摸着这些疤痕,除了冰凉的触感和若有若无的痒意之外,并不像刚被制造出来时那样锥心的疼痛。
“在你身边待得太久,我连痛苦都忘得差不多了……”
他轻轻地叹息一声,张了张口,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后还是全都融入了这声叹息里。
顾屿安抚上那层白布,那样的神态忽然像极了周路阳饰演的于繁,在死前最后一次抚上为安瑜画的肖像。
如果顾屿安找不回来苏绥,那于繁就要去找安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