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践。
这两个字从苏绥的口中说出来后, 顾屿安的眼睛中立马就闪过一丝错愕。
似乎到了这一刻,苏绥毫不掩饰的说出来后,他才明白在苏绥眼里, 他究竟是怎么看待他, 或者是怎么看待林望景这些人的。
他们都没什么不同, 都是一样的,“爱作践别人”的人。
顾屿安只觉得双脚一软, 浑身都没力气了一样, 踉跄着往后退了几步。
他苍白着脸,抬起头,淡黑色的、水雾一样的眼睛装满了惊惶失措, 有些无助的看着苏绥。
苏绥依旧没什么表情,他的眼尾天生上扬, 平时不笑都会像含着笑,可如今却连一点笑意都没有。
顾屿安浑身都发着抖, 他只觉得每吞咽一下, 喉咙便火烧火燎的疼, 嘴唇干涩的要命。
说出的每一个字,都好像是支离破碎的。
“你……所以,所以你, 是恨我的,是吗……?”
他本以为问出这句话时, 自己应该是很难受、很痛苦的, 可事实却恰恰相反。
顾屿安发现,他或许真的有受虐倾向, 因为在这一刻, 他甚至希望苏绥真的如自己所说的那样, 最好是恨他的,越恨越好。
恨,至少说明还留有至少那么一点点感情在里面,不至于到最后,什么都没有给他留下。
他最怕的,或者说周路阳、林望景这些人最怕的,不是苏绥跟他们吵跟他们闹,而是怕他这份云淡风轻,怕他这份近乎于冷漠的温柔。
很可笑,也很讽刺的一点就在这里,他们是那么的沉溺于苏绥的爱和温柔里面,可到后来,一个两个的,却又都那么的害怕于苏绥的温柔。
顾屿安已经不敢奢求苏绥的原谅和爱了,那对他来说,是太奢侈的东西。
他只求,只求苏绥还能够恨他。
顾屿安悲哀的想,他真的不求其他了,真的只求苏绥还能够把恨分给自己。
但很可惜的是,苏绥就连这点恨,都不想施舍给他。
“恨你?”
苏绥觉得奇怪,反问道:“我为什么要恨你呢?”
他和顾屿安对视着,两道视线交汇到一处,一个坦然,一个躲避,始终都无法真正的与对方相视,哪怕就一秒。
等不到顾屿安的回答,这也在苏绥的预料之中。于是他也不继续等下去了,又继续问:“做错事的人是你,该为错误承担后果的也是你,从头到尾,我没有做错过任何事。我为什么要为了你的错误去背负恨意?”
“顾屿安,你自己在地狱里嫌不够,还想拉着我一起下地狱吗?”
苏绥的眼神中充满了不解,而这种几近天真的不解,在顾屿安看来,却是那么的残忍。
无论是周路阳,还是林望景,或者是苏纪,乃至于顾屿安,他们任何一个人对苏绥做下的那些事,苏绥都不会花费一点半点的精力去在意,更别提“恨”这个字。
恨是多么浓烈的情感,脱胎于爱和喜欢,却在某些时候,要比爱和喜欢更深刻。
苏绥想,这些人怎么配得上他的恨。
他们只配得到他那多余的、廉价的爱。
而现在,就连这些多余的、廉价的爱,苏绥都要全部收回来了。
从此以后,苏绥和他们,再也无关风月、无关爱恨。
可顾屿安不懂啊,顾屿安怎么会懂这些。
他只知道,苏绥不愿意爱他,更不愿意恨他。
他只知道,苏绥不要他了。
顾屿安无力地辩驳道:“不……不是的……没有……”
“我没有要……没有要想把你拉下水。”
顾屿安的表情有些茫然,他不知道,不
知道从什么时候起,自己在苏绥心里成了一个这样的人。
一个,会想着把他拖进地狱的人。
明明……明明我真的很爱你,真的想让你得到的都是这世界上最好的东西啊。
可是,可是苏绥不愿意相信。他只愿意相信,顾屿安是一个只会作践别人的人,只愿意相信,顾屿安想要把他拉下水。
顾屿安觉得,在苏绥的眼里,他好像成为了一个十恶不赦的犯人。
他看着那些画,那些自己一夜一夜、一笔一笔,殚精竭虑、耗费心血创作出来的画。
这已经是他所能够拿得出来的最好的东西了,也是他所认为最好的东西。
可是苏绥对它们,对这些顾屿安视为珍宝的东西,是那么的不屑一顾;也对他的爱不屑一顾。
他不知道,不知道这样的、不被苏绥所接纳,不被苏绥所认可的自己,还有什么存在的必要。
顾屿安觉得自己好像被画废了的纸,除了被撕下来团成一团扔进垃圾桶,等待着垃圾厂的焚烧以外,没有任何作用。
苏绥冷静地看着顾屿安独自一人的挣扎,没有出手相救。
他不明白,这些人为什么总是要在失去以后,才回过头来说爱。
一个比一个情真意切,情真意切到苏绥觉得自己不相信都好像不行。
“我究竟是哪里表现出来的样子,让你,或者是让林望景他们觉得,我是一个蠢笨到几滴眼泪、几句爱啊喜欢就能挽回的人?”
苏绥是真的不理解,难道就因为他脾气好,看起来很温顺?
他摇着头,忽然有些想笑:“顾屿安,我觉得我有必要跟你说清楚一点:我不是一个爱犯贱的人。”
“更不是一个,会回头的人。”
苏绥的路没什么人陪伴,擦肩而过的人更多,留下来的寥寥无几,算得上是孤独的旅人。如果这一程无人相伴,他就一个人慢慢地走,无论身后的风景有多动人,无论前方荆棘遍地,他从来都不回头。
“我不知道你们为什么这么热衷于破镜重圆、再续前缘这种事,不管我怎么说,你也都不听。”
所以苏绥想,他或许需要做出更直观的行为才能够让眼前这个人明白,相比较于破镜重圆、再续前缘这种听起来非常圆满的词语,覆水难收四个字,才是真正的现实。
顾屿安敏锐地感觉到了苏绥想做什么,他瞬间瞪大了瞳孔,想要冲上去阻止,却被青年一个淡淡的眼神就定在了原地。
苏绥不轻不重的看了他一眼,随即收回视线,转身随便找了一幅画,从墙壁上取下来,然后问顾屿安有没有打火机。
顾屿安连连往后退,眼圈红红的,看上去可怜极了,小声的哀求着苏绥:“求求你了……别这样。”
苏绥充耳不闻,甚至连看都没看他一眼,用一种命令似的口吻,强迫他把打火机拿出来。
“你不是爱我吗?不是愿意为了我做任何事吗?”
苏绥勾了勾唇,那笑容里有些恶劣:“烧一幅画,对你而言,应该很轻松吧?还是说,你嘴里口口声声的说着爱我,却连一幅画都不肯烧?”
顾屿安张了张嘴,他好想告诉苏绥,那不仅仅是一幅画而已,还是他仅有的回忆,是他卑劣的爱意。没有了苏绥,他除了画,什么都没有了,只是一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
他想开口求求苏绥不要让他做这么残忍的事,给他留下仅剩的一点点东西。可当苏绥说出那些话后,顾屿安只觉得心脏都好像被冰冻了起来,全身的血液都无法流通,脑子里根本没有办法再进行有效的思考,语言中枢系统也失去了功效。
所以那些话卡在了喉咙里,想鱼刺一样,卡着不上不下的。
顾屿安徒劳的动了动嘴
唇,但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苏绥只是看了他一眼,他便流着眼泪,颤抖着手从裤兜里摸出来一个打火机。
他知道苏绥想要做什么,却还是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祈求的看着他,希冀只是虚惊一场。
可苏绥远比他想象的要更心狠。
他抬起下巴,往顾屿安拿着打火机的那只手点了点:“按啊。”
顾屿安无违抗苏绥的命令,他缓慢的、缓慢的,如同行尸走肉一般,慢慢的按下机扣。
“咔哒”一声清脆的响声后,有几丝电流闪过,接着便是一簇青红色的微弱火苗,被来自上方的沉重呼吸打乱了气流,从而跟着被拽得七零八落,拖着长长的焰身,像是在下一刻就会悄无声息的熄灭一般。
顾屿安也在心里不断地祈求着,希望来一阵风,将那一小团瘦瘦弱弱的火苗给吹灭。
可那火苗看起来脆弱,似乎下一刻就会东倒西歪的熄灭,却奇迹般的、一直都没有偃旗息鼓。
苏绥动手拆掉了画框,将里面薄薄的一层画纸取了出来。
他看了一眼,是还在《白月光》剧组的时候,穿着裙子拍戏的样子。
苏绥不合时宜的想到了顾屿安总是经常一个人待在角落里,安安静静得看着自己——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画的。
没了相框的保护,这张纸显得那么的脆弱,就算是力气最小的婴儿,都能够很轻易地将它撕碎。
整个过程中,因为拆掉相框花费了不少时间,而打火机一直按着,所以银色的金属防风壳被火焰炙烤得一触即烫
顾屿安握着打火机,靠近防风壳的大拇指被火焰和热传导的金属高温燎烧着,几乎都能闻到烤肉味了,他都没有放手过。
很疼。
疼得让即便是早就习惯了疼痛的顾屿安,额头上都渗出了颗颗冷汗。他感觉自己的皮肤已经快要被烧化了,烧成一滩焦黑的血水。可即便炙疼钻心,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发出过一点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