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年轻时嫁了青梅竹马的丈夫,公婆人都很好,家庭和睦。婚后生下一儿一女,俱聪慧懂事。
后来,丈夫当兵上战场,次次冲得最前,次次有惊无险。慢慢功勋累积,成了带兵的小将领。
如今她老了,丈夫前几年先她离开人世,孩子们也已各自成家,好在都很孝顺。纵观她这一生,顺风顺水,安安稳稳地过下来,没吃过什么苦头。
这,恰好迎合了谢将军对女儿的期盼。
——不必大富大贵,只求喜乐平安。
“谢小姐生得可真好看啊,老身一把年纪,见过那么多小姑娘,可没有一个比得上谢小姐的。”
人都喜欢听好话,尤其老奶奶慈眉善目,说得一脸真诚,半点也不像是在客套,倒像发自真心。
谢云舒笑了笑,正想说哪里哪里,谦虚两句,便听见阿芸道:“那当然啦!我家小姐可好看了,我从没见过世上有比小姐还好看的姑娘。便是那壁画里的嫦娥仙子,我瞧着也没有我家小姐好看。”
谢云舒:“……”
过了过了,吹得她脸都红了。
“谢小姐忍一忍,开脸时会有些疼,老身尽量动作快些,马上就好了。”喜娘语气和蔼地道。
所谓开脸,就是由女方的女性长辈——一般是喜娘——用细麻绳在新娘的脸上来回滚动,把细绒毛全部除去,也是南国的传统习俗之一。
谢云舒听说会疼,忙闭上眼睛,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好的,我准备好了,没事,来吧!”
喜娘的动作很轻柔,几乎感觉不到疼痛。谢云舒等了一会儿,悄悄松了口气,整个人放松下来。
待梳洗通通完毕,便是拜别家中长辈。
谢老夫人称病不愿露脸,谢夫人又过世多年,府里只剩下谢将军一个长辈。虽说对比其他世家小姐是冷清了些,但门楣摆在这,谁也不敢说什么。
谢云舒跪在堂前,朝父亲三叩首,以回报这么多年的养育之恩。谢将军看着女儿一身大红嫁衣,一时间千万种滋味涌上心头,内心百感交集。
犹记得多年前,女儿被裹在襁褓里,脸比巴掌还小。自己从乳娘的手里小心翼翼地接过,轻飘飘,软和和一团,根本感觉不到一丁点分量。
而现在,她施着薄薄一层粉黛,满头朱翠,由喜娘搀扶着,很快就要跨出门去,嫁为人妻。
一想到往后回到这偌大的将军府,府里将四处空空,只剩下自己,谢将军难得眼圈泛红。知道规矩不能破,女儿一磕完头,立刻上前把她扶起。
“舒儿,待嫁去了璟王府,从此,便是太子殿下的人了。爹爹不能时时刻刻在你身边,许多事,你要开始学着自己担着。不过,舒儿,你要记住,不管发生什么事,爹爹都会在你身后支持你。所以,受了委屈不要怕,只管同爹爹说,知道吗?”
谢云舒本想打趣两句,谁知一抬头,见老爹老泪纵横,一时间情绪被感染,什么话也说不出了。
“嗯。”她抿着唇,点了点头。
“好了,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是爹爹不好,说了那么多有的没的。”谢将军抚了抚女儿的面颊,扬起一个笑,“来,月荷,把盖头给我。我要亲自给我的小舒儿戴上,然后送她出这道大门。”
谢云舒的柔荑被宽厚、布满老茧的大掌握在手中,父女俩一步一步,慢慢走出揽月楼,走过抄手走廊,最后跨出大门,一如这三年多的时光。
谢老爹不是谢云舒真的生身父亲,她也曾想过,自己的性格,大婚那日多半是哭不出来的,到时候万一别的新娘都落泪,独她不落泪,会不会显得奇怪,要不要挤几滴泪出来,好显得感情好。
然而,真到了这一刻,她看着脚下无比熟悉的路,突然就变得陌生,而后,大脑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往后,她就不会再走这条路了,也不会再这么来去自由地出入将军府,泪水便夺眶而出。
那是一种,旧日不再的不舍。
临上轿前,谢将军朗声道:“舒儿,记得爹爹说的,不管往后发生什么事,要是受了委屈,就回将军府来,爹爹给你撑腰,知道了吗?”
谢云舒含泪点了点头,抬脚跨上花轿。
轿子很稳,谢云舒在轿子上平复好心情。一会儿璟王府里宾客众多,她不仅代表了太子妃的颜面,更代表了谢将军嫡女的教养,万不能出错。
另一边,谢云柔则混在宾客中,冷眼打量四周的一切。
红绸囍字随处可见,桌上的糕点也都新奇精致。每个人的案上放了两个茶杯,一个酒樽。一个茶杯里放的是温水,一个茶杯里放的是清茶,倒是将不同的宾客饮不同的茶,方方面面都考虑到了。
糕点有甜有咸,一旁的碟子上放了九颗小糖,看糖纸就知道,是出自喜甜坊的玫瑰松仁糖。
谢云柔心中止不住地冷笑。
内务府的这帮人,见风使舵得厉害。她当年做六皇子妃时,也不见这群人这样上心,如今太子娶亲,就细心得跟什么似的,真真是厉害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