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这个孩子不能留嫁入沈家不到半年我就怀孕了。
沈正则很高兴。沈天一很不高兴。
沈婷么,她在一个雨夜来到我的卧房,一进门就冷着脸对我说:“这孩子不能留。”
彼时我正喝燕窝,放下碗慢悠悠抬头看她,“沈郎,哦不,是你爹,很期待这个孩子。”
怀孕后我不再碰脂粉,一张脸素面朝天,落在沈婷眼里却成了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她走近我一步,冷冰冰道,“沈天一容不下这个孩子,你觉得我就能容下么?连姑娘,别忘了你的身份。”
她一双眼睛仿佛能喷出火来。我却并不害怕,盯着她缓缓道,“大小姐,也许你该叫我一声夫人。”
在她即将拍案而起的瞬间,我又补了一句,“我会劝服沈郎,让你坐产招夫。”
沈婷狐疑看向我,眸中尽是不信任,“你舍得?你怀的可是我爹的老来子。小儿子,大孙子,老人家的命根子。这孩子只要呱呱坠地,我爹必定爱如珍宝。”
我喝尽碗里的燕窝,脸上没什么情绪,“幼儿要长大成人有多艰难?没关好的窗子,没盖好的被子,一盏冷茶,一块点心,随随便便都能要了小孩的命。我不会傻到拿一块前程不定的肉跟黄家做对。”
见我神色不似作伪,沈婷骄傲地笑了,“那是当然。女子有孕最是艰难。别动不该有的心思,省得荣华富贵没到手,自己先丢了命。”
她神色倨傲扬长而去。我听着雨打窗檐,缓缓拨弄跳动的烛火,神色晦暗不明。
含金汤匙出生的天之骄子总认为自己比别人高人一等,视旁人若下贱命如草芥。殊不知,往往是他们最看不起的人置他们于死地。
怀孕到三月,我的反应越发严重。沈家供奉的大夫说我初次有孕反应难免严重。沈正则很心疼我,命厨房变着花样给我炖补品。
这挑动了沈天一越发脆弱的神经。毕竟沈正则已经几次明晃晃表明对他的不喜。沈家上下流言纷纷,都说沈天一要为我肚子里这块肉让路。
理由也很令人信服,往日捧着沈天一,是因为沈正则只有他一个儿子。而现在,我怀了沈正则的嫡子,而沈天一只是白氏所出的庶子。
也许是在他爹面前碰壁太多,沈天一这次学乖了,没有和我硬碰硬,而是派了他亲娘白氏出马,奉上一套精工细作的衣裳,说是为我庆生。
那衣裳绣工的确精美,缠枝莲纹连绵不断,取的是“生生不息”的好意头。我捧着衣裳翻了翻,瞟一眼白氏低垂面容,轻笑道,“姐姐好巧手。”
被我口称“姐姐”吓到,白氏头垂得越发低,“不敢当。夫人喜欢就好。”
我眉宇微挑,状似无意道,“白姨娘一番心意怎好辜负,今晚家宴,就穿这身吧。”
白氏嘴唇嗫嚅,似乎想说什么,终究一言未发,行礼退下。
是夜沈正则回来得很晚。他走进正堂时看到我坐在上首,灯烛照得我身上缠枝莲纹的衣裙盈盈有光,他眉目间有一瞬恍惚,向前走了一步,很快又镇定下来。依旧笑得风度翩翩,我却没能忽略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冷意。
余光瞟到沈天一,发现他和白氏隐秘交换个眼神,脸上不自觉浮现志得意满的笑意。第5章宛宛类卿夜间安寝,沈正则破天荒没有宿在外间陪伴我,而是独自睡了书房。
连着几日都是如此,不由得旁人不议论,原来狐媚功夫如此了得的连夫人也有失宠的一天。
是以白氏来见我时,我心中不是不疑惑的。
我以为白氏是来耀武扬威。没想到她屏退下人,盯着我的脸叹息,“连姑娘,你好好一个人,何必来趟沈家这摊浑水?”
我心生警惕,谨慎应对道,“白姨娘这话我听不懂。”
白氏绽出个苦笑,缓缓道,“连姑娘,你生得花容月貌,寻个孤老托付终身也不是难事,何苦非要巴上老爷?”
“姨娘是觉得我夺了姨娘的宠?”我故意哂笑,白氏却不接招,唇角逸出一丝冷笑。
“宠?从有了我开始,我就知道,再来一个我是迟早的事,来一个你更是迟早的事。这些年沈家来来去去多少美人,个个眉梢眼角都有那么两三分相似。我能留到今天,不是因为老爷宠我,是因为……”
她突然凑近我,笑得诡秘又可怖,“旁人不明白,连姑娘难道不明白?”
我不着痕迹和她拉开距离,“姨娘这话我越发听不懂了。我要安胎,姨娘没事请回吧。”
白氏却扯住我咬牙道,“太太就不想知道,老爷为何迁怒于你?”
我拂开她的手,慢悠悠道,“秀娘。”
白氏愕然,怔怔退了几步,“老爷……老爷竟连这都告诉你!”
“生得有几分像秀娘,是我的福气。”我唇角故意绽开个色如春花的笑,“姨娘……不也是靠了这一点福气才飞上枝头的么?”
“下九流的贱人罢了!什么福气!”白氏怒极,口不择言,却登时惨白了一张脸。
沈正则自门外走进来,目光并没往我身上落,扫了白氏一眼,淡淡道,“白姨娘年纪大了,想来撞客着了病得不轻,好生请个大夫料理,以后没事就不必出来了。”
这便是变相将白氏囚禁。
白氏的哀求声越来越远,逐渐悄不可闻。沈正则走近我几步,抬手钳住我的下巴,冷冷淡淡道,“谁告诉你的?”
他没直言,我却听懂他的话外音,心中反而安定,直视他冰冷的眼睛,不疾不徐道,“我有眼睛,也有耳朵,自然有办法知道。老爷难道不知,后宅是最难以隐藏秘密的地方?”
沈正则盯着我看了一会儿,反而笑了,安抚式的摸一摸我的脸颊,“理娘,你是个聪明人。安分一点,我保你一世荣华富贵。”
那天之后沈正则又开始在我房中留宿。合府上下惊叹于我复宠之快,只有我知道,沈正则已经完全不在我面前掩饰。
他为我打旧样式的钗环,做缠枝莲纹的衣裳,指点我梳堕马髻,簪玉兰花。
他盯着我的眼神悠远又怅惘,我知他不是在看我。
但那有什么关系?玩偶也好,装饰也罢,他信任我更胜于子女妾室。而我借着他的信任享受荣华富贵。
我们各取所需。沈正则不止一次跟我承诺,我的孩子将成为沈家的接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