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走前我告诉她,下次找人做交易,最好记得一句古话——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她惊愕地指着我,想要冲过来狠狠给我一耳光,被我一闪身躲过。
走出柴房前我听到她咬牙切齿的低吼,“你是来报复沈家的!”
我没有回答。她明白得太晚了。
但凡她不是那么高傲,多查一查我的身份,或者多查一查沈正则的过去,我的计划都不会进行得这么顺利。
没有人比我更了解沈正则。
三年前我来到信州投身留香阁,半年之内就成了留香阁头牌。因为我能赚钱,妈妈为我掩了过去,故而旁人以为我是留香阁培养出来的清倌人。
沈正则为我赎身那夜,我曾问过妈妈,为何一见就同意留下我。
妈妈见我神色坚定,知道一般好话无法糊弄我,终于回身从箱里取出一卷画像徐徐展开。
画像上的女人娇艳如迎风盛开的滴露玫瑰,正含情脉脉回头。
我忍不住抬手抚上自己的脸,耳边传来妈妈的低语,“这是二十年前,信州城第一花魁,连枝秀。”
那时候妈妈还不是留香阁的掌事,可连枝秀已经才名艳名远扬,多少人捧着银子只为见她一面,她的入幕之宾更是不乏王孙公子。人人都以为她会挑个贵人嫁过去享受荣华富贵。谁知她却看上了一个穷书生。
那书生家境贫寒,被贵人请来为连枝秀画像,竟对连枝秀一见钟情。那会儿谁不说他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疯了。连枝秀怎么会看上一个肩不能挑手不能提的穷书生?
可连枝秀真就看上了他,爱慕他满腹诗书,赠他盘缠送他赶考。两人私定了终身。书生一无所有,便将家传的一根银簪送给连枝秀。
书生走后,连枝秀放着金银满箱财帛无数不爱,把那银簪倒是藏得严严实实。留香阁众人都说她傻。那书生不考中便罢,一朝考中就是鲤鱼跃龙门,成了官身,哪还会聘娶一个下贱的青楼女子为妻?
谁知那书生真的中了举,回来三媒六聘要聘娶连枝秀为正室。
连枝秀积攒的金银财帛无数,轻易便拿出来自赎自身,姐妹们嘴上虽不说,哪个心里不羡慕她?
她出门子的时候,姐妹们都去送她。看她洗尽铅华,头上戴了那书生送她的银簪,欢欢喜喜盖上盖头上了花轿。
成亲第二日她就走了。大家都说她做了举人夫人,将来要做官太太,跟着那书生享福去了。再也没人见过她。
“楼子里的女人,想从良何止千难万难。二十年来,我也只见了连枝秀这一个金玉良缘。谁知今日,你又成了第二个。”
妈妈的声音萦绕在耳畔。我盯着那画像上和我有七八分像的面容,心中冷笑,面上却丝毫不显。
“妈妈可还记得,当日聘娶连枝秀的那位公子姓甚名谁?”
“似乎……似乎也姓个沈吧。”第9章一场大火落了清净沈婷走后的某个夜晚。我收拾了金银细软,换上轻便衣衫,从箱子里取出一个压箱底的小木匣,拧动机括打开,里面躺着一方灵位——
恩师连枝秀之灵。
我把药粉融进水里,掬水洗脸,镜中慢慢现出一张平凡无奇的脸,与那张倾倒沈家父子的倾城之容再不能相比。
只有一双好眼睛熠熠生光。
这才是我——连理的真面目。
连枝秀身为信州第一花魁,不止精通琴棋书画,更精通“画脸”之术,那副花容月貌也多仰仗这神术而来。
当日她风尘之中慧眼识英雄,一颗真心托付给沈正则,欢欢喜喜跟着沈正则去奔好日子。
谁知沈正则中举之时就已被黄家榜下捉婿。他完全没想过黄家家大业大世代官宦为何要招他一个穷书生做女婿,觉得人家是和连枝秀一样慧眼识英。
他舍不得连枝秀积蓄的金银珠宝,更舍不得黄家的煌煌权势。
两难取舍之下,他想出一条毒计。
于是一场客栈大火,送了连枝秀性命。他带着金银珠宝前去迎娶黄家小姐,从此踏上富贵坦途。
他却没想过,那场大火没要了连枝秀的命,只是毁了她的脸。
她赶到省城,正赶上黄家小姐大婚,高头大马上赫赫扬扬便是前日还和她语笑晏晏极尽温存的沈正则。
不过数日,两人已是天壤之别。
连枝秀自知难与倚靠黄家的沈正则抗衡,故而将仇恨深埋于心。
此后多少风尘辗转自不必说。连枝秀吃尽了苦头,三十来岁就撒手人寰。
我是她从养生堂抱回来的弃婴。她收留我时养生堂正打算把我扔出去,因为女孩浪费钱粮。
她把我抚养长大,将她毕生所学悉数传授给我,也包括她的仇恨和冤屈。
她去世前我跪在她面前,发誓毕一生之功也会为她报仇。
“师傅,沈正则被他亲儿子害死了。他儿子下了大牢,秋后问斩是免不了的。沈家如今全是我的了。”
我对着牌位恭恭敬敬磕了个头,想想又道,“师傅,当日你要沈正则妻离子散,不得善终,徒儿勉强算是做到了。沈家如此藏污纳垢,留着也没意义,不如一把火烧了。”
风声呼啸,无人作答。
尾声
信州巨贾沈家连遭祸事,成了街头巷尾人尽皆知的大新闻。
先是沈正则遭姨娘毒杀,而后他的独子沈天一逼奸继母未遂,再然后他女儿沈婷突然出家为尼。人人都说沈婷必定是遭遇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丑事,这才放着偌大家业不要舍身出家。可叹沈家偌大家业,悉数落进那青楼出身的继室手里。
谁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沈宅突发大火,大半个宅子都被烧毁,那位年轻的继室夫人在大火中不知所踪。有那好事的便说是这继室夫人命薄,青楼出身的下贱女子怎么承受得起泼天富贵?富贵没享到,先教一场大火葬送了性命。
我听身边人议论完沈家诸事,付了茶钱登上马车。
车夫一扬鞭,很快便将信州城远远抛在身后。
这趟生意好做得紧。寡妇太太南下投奔亲友,出手极为大方,还雇了镖局护送,不过送到渡头上船,就有比平常多一倍的银钱进账。
想到这里他笑得更加灿烂,冲车里恭恭敬敬道,“连夫人,您坐稳当了,咱们快马加鞭,天黑前就能到渡口。”
只听车内女子盈盈道谢,声音娇嫩如莺啼。
车夫啧啧嘴,想起风吹之下惊鸿一瞥,这位夫人年纪虽长,面容严肃,一双眼睛却生得极好,灿若晨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