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莹看着他呐呐不能言,后知后觉记起,第一次遇见公孙瑾时,他确实说奉父命检查当年的收成,他还当是哪个大户人家查看庄子。
他心里隐隐有些触动,却又被他强自克制着。
公孙瑾却没停下,“想来不止是你,连同你父皇、弟弟,连五谷是什么也不知道。”
“稻、黍、稷、麦、菽”几个字差点脱口而出,看见公孙瑾审视的眼神,上官莹却说不出口了。
“是,你熟读诗书,怎么会不知道五谷是稻、黍、稷、麦、菽?可你知道它们分别是什么样子,几时播种几时收获,如何食用么?”
“我这话你想必不爱听。但正如之前所说,参绪国覆灭是必然的,参绪国皇室由上而下,骄奢淫逸、纵情享乐,已经没有人关心民间疾苦。”
“在鉴廷国南下之前,早有十几场起义爆发。你父皇或许有心,但他无力。”
“毫不自夸地说,于参绪国皇室和士族来说,鉴廷国南下或许是灭顶之灾,可黎民百姓却乐意之至。”
抛开家仇国恨,上官莹也承认他说得有道理。
参绪国的弊病早已入骨入血,阿耶年轻是还踌躇满志任用寒门、以才取士,得到的却是士族更肆无忌惮的反扑,让他最终心灰意懒,醉心于笔墨丹青。
参绪国繁华富庶,靠得是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靠得是温暖肥沃的土地,而非明君贤臣。
上官莹缓缓站起来,平静地与他对视,“我知道你说得对,天下大势分久必合,而得人心者得天下,或许我能活着见到你一统中原、君临天下也说不定。”
“可惜,命途天定。我们生来属于不同阵营,就算蚍蜉撼树、不自量力,我依然选择抗争。”只是不会用这么傻的方法。
“你为何不替天下黎民想想,他们在参绪国没有好日子过!”公孙瑾愤怒地握紧拳头。
上官莹犹豫一会儿,终是承认自己的狭隘:“因为我没有你的心胸,将天下兴亡扛在肩头。家人安康和乐,我便知足。”
公孙瑾被他的冥顽不灵气得不轻,一甩袖子愤愤离开,“你简直不知所谓!”
……
有时候上官莹觉得公孙瑾这个人其实挺孩子气的,比如说一生气就爱不理人。
但是他觉得公孙瑾这个脾气也挺好,至少让他有几天清净日子。
这几天,碧枝几个都忙着过端午,去集市买了糯米、粽叶、彩线、艾叶等东西,把个农家小院布置得十分有气氛。
“避除兵鬼,不染病瘟。”碧枝小心地将五色的端午绳系在上官莹腕间,再将装着艾叶的香囊挂好,“一会儿婢子们准备在院子里包粽子,将军也一块来玩吧。”
上官莹如今身份尴尬,几个侍女提及皆以旧称。
左右无事,上官莹净手后便跟着一起包。
毕竟是五大三粗只会打仗的敌国将领,在侍女手里乖乖巧巧的粽叶和糯米,在他手里总是不听使唤。
不过他脸皮厚,就算包的粽子不堪入目,也命人拿去蒸了。
他爱吃甜的,包的粽子里放了许多蜜枣、红豆,可惜蒸熟后掉出来许多。
上官莹开开心心将那些丑的都挑出来装在食盒里,“将这个拿去问问公孙瑾,过节了送些粽子与羽儿可否。”
领命而去的是碧荷,又装了一盘他们包的粽子,才去求见公孙瑾。
“将军今日兴致好,与婢子等一同编了端午绳、包了粽子,还特意命婢子呈些给陛下尝鲜。”
公孙瑾放下手里的兵书,视线转向桌上的两条精致彩绳,最终落在那盘大小匀称、模样齐整的粽子上。
“你见过他那双手么?”
碧荷不知他所言何意,吓得大气不敢出。
“你见过那双老茧遍布,就知道不是做细活的手。端午绳倒还罢了,却决计包不出这样的粽子。端出来吧。”
碧荷里衣都汗湿了,听见这句忙不迭将食盒第二层打开。
看着这些样貌丑陋的“露馅”粽子,公孙瑾难得露出笑脸,拆开一个便吃。
能吃的部分不多,而且齁甜,完全不是他的口味,公孙瑾依然满足地吃下一个。
然后大发慈悲地吩咐碧荷:“我知道他不可能想着我的,他恨不得包砒霜在里面毒死我。那一盘,拿给上官羽吧。”
公孙瑾点点那盘“周正”的粽子,不等碧荷回话径自出去了。
……
公孙瑾走到小院时,看到上官莹正催碧枝沏茶:“……有些撑,替我倒一碗浓浓的茶来。”
公孙瑾几步走到他跟前,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这会儿喝茶晚上要睡不着了,到外面走走消消食。”
见上官莹不但没有动身的意思,还撇过头,公孙瑾继续道:“你若不想走也行,进屋我帮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