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第一次遇见塔比隆的时候是在巴布莱尔海滩一家低调、豪气、吵闹、奢华、废品收购站一般格调的夜店门外。他喝醉了,而且醉的很厉害,而且好像醉后的酒品还不怎么好,与人打了一架。他应该明显是没打赢,因为就结果来说他是被人架着胳膊从里面给丢了出来,摔在了台阶上,正好摔在艾德的脚前。
艾德看向那两个小伙子——都是年轻、精干、一脸凶相、血气旺盛的那种年轻人,应该都不超过二十五岁。他们中的一个对着塔比隆的后背吐了一口唾沫,对着他用几个肮脏的词汇谩骂了几声,然后就和同伴转身推门回了夜店。塔比隆对此的反应只有几声睁不开眼睛的哼哼,以及一个气冲云霄的酒嗝儿,差点将低头想要把他扶起来的艾德熏得一个跟头栽到台阶下面去。
夜店的名字叫做“红鳄鱼”,是巴布莱尔海滩东大街某条小巷最深处的一个相对来说位置极为隐秘的地下歌厅酒吧。而有意思的是,虽然位置不好找,可这里的生意却很好,非常好,好的他妈的和泼了汽油的篝火节一样。艾德还没有进去,就听到了那透门而出的歌唱嘶吼声。无论正在唱歌的这位是谁,光凭这份如傻瓜一般不要命的认真劲,就值得一桶啤酒浇灌在他的脑袋上。
艾德把注意力集中回了自己面前的这位新朋友身上。他没费多少劲的就将他给一把拉了起来——这家伙身上的肉应该超不过一百二十斤——他仔细的上下打量了这位一番。
塔比隆不是一个年轻人,也不是一个中年人。他是那种光从外表上很难看出具体年纪的人,说他是四十岁也可以,说他是六十岁也可以——但以艾德看人的经验来说,他应该至少已经五十五岁了,五十五到六十之间,甚至还要靠后一点。
他上身只穿着一件紫色的衬衫,明显有一段时间没洗了,脏兮兮的,敞开的领口一边立着一边折着。他的头发全都白了,略微有点卷,有点像绵羊的毛,柔柔软软的,嫩嫩香香的,凑近深闻一下能让人打出喷嚏来。他一定是对他的头发很上心,以至于用了太多量的洗发水,没准是半盆的量也说不定。他的下巴上有那么一点胡子茬,看着就很扎人。他的左脸虽然被打的有点肿,但是还是可以在眼睛下面看到一道类似眼泪划过的伤疤——不太明显的那种白疤,可认真点也能够看得出来。而凭借着这道疤痕,艾德确定了这就是他要找的人。
可是……如果这真的是他要找的人,那么他可是稍微有点名不副实啊——至少和艾德这一路过来的时候在脑中所意淫出来的样子完全不同。
不过不管了,也许这个人就是这种古怪的个性……也说不定呢。艾德这样的对自己进行着让他联想到美术教室裸体石膏像一样的催眠性说服,然后将塔比隆的一条胳膊搭在了自己的肩上,架着他向下一步一步小心翼翼的迈过一级级台阶,向着红鳄鱼夜店的门口走去。
塔比隆再次发出哼哼声。他不知道是因为酒喝多了,还是因为被打懵了,还是二者兼而有之——他的精神现在处于半昏半醒的半混沌状态。他知道自己喝多了,知道自己和什么人打了一架,知道自己被什么人给丢到了不知道什么地方。然后他知道有人搭了把手,把自己给拽了起来,正在架着他走向什么地方。
他意识到有什么人在帮助自己,想要出声道谢,可是话说一半就变成了婴儿呓语。他想要帮助分但一点压力,可是两条腿与被微波加热锅加热过的橡皮没什么区别。他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挂件,整个就那么挂在艾德的身上,被艾德一步一拉的拖着向前走。
在即将推门的时候,艾德突然停了下来。他回过头,看了一眼寒冷而晴朗的夜空。
时间来到十一月,再有个十多天就要迎来太阳系星纪元的第187个星际年了。斯图加尔的环境模拟系统照常运转,大雪连着下了四五场,将市中心百分之八十的面积都覆盖上了一层晶晶亮亮的银色,天气彻底冷了下来。
艾德已经脱掉了自己的那套黑色西装——这种天气穿那种衣服纯粹就是给自己找罪受——他换上了一身新服装,一副新眼镜,一头新发型,一双新皮靴。
不过没有任何意外可言的,这些都不是他自己选的。他的上身是一件黑色的立领夹克,就是那种无论看上去还是实际上料子质地都硬邦邦的“半铠甲”型外套。这个是什一罗给他的推荐,也是唯一一个什一罗给他的推荐。剩下的其他那些,无论是眼镜还是裤子还是皮靴还是手套,都是玛西帮他出的主意,顺便给他做了全部的主。他当时其实本来有着一点自己的想法,不过后来懒的多说了。
“新的一年就要开始了。”
看着被城市通亮的灯光烧的有些发红的夜空,艾德舔了一下嘴唇,呼出一口白气,咧了咧嘴。
……
与塔比隆起冲突了的不是酒吧的店家本身,艾德最先的发觉到了这一点。
他架着塔比隆,来到了吧台最靠外面的一角,将这位软塌塌的橡皮泥老先生放下——准确的说,是丢在了高脚椅上。老先生的脑袋“咚”的一声敲在了吧台桌面上,好像上课打瞌睡的学生。不过不同的是,这一位似乎是真的睡着了。
穿着蓝制服、扎着红领带的酒保向着这边看了一眼。他的脸色不太对,目光中隐含着一丝不满,还有一丝阴沉。那是一个性格敏锐的人在察觉到有麻烦要来了时特有的反应。
他将手中调好的鸡尾酒礼貌的递给面前的客人,看着她们叽叽喳喳咯咯笑着转身离开,紧接着就向着艾德二人这边靠了过来。
“金酒兑橙汁。”艾德说,伸出了两根手指,“两杯,双份。”
“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