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有很多个名字,很多种称呼,其中一些是人名,另外一些则是绰号。相对于人名来说,他更加的喜欢自己的绰号,也喜欢别人称呼自己的绰号,因为他将那视为是一种荣誉,他将自己的那些绰号视为是一种荣誉。他认为那些花里胡哨的绰号并不仅仅只是一些花里胡哨的绰号,或者说并不仅仅只是起到绰号本身所起到的作用。他认为这些或来自同伴或来自队友的给他所起的别样的称呼是一种肯定,一种对他实力对他能力对他身份地位的肯定,是敌人的“畏惧”和“重视”,是同伴的“敬佩”和“羡慕”。他自豪,自傲,最后甚至变成了自负。
每当他想起那些各种各样的在他叔叔那一辈人来看有些滑稽可笑的怪异别名,每当他把它们念叨在嘴里,他总是会觉得有一种力量在胸中涌起,总是会在恍惚间感到自己仿佛战无不胜。
然后现在他把它们全忘了。他可能其实还记得它们,并且不是记得一些,而是记的所有,但他还是把它们全忘了。同时,他忘记的也不仅仅是那些。他有好多好多的事情都忘了,他本来以为自己从来不会把那些忘了,因为从某些方面来说,那些是就是他现如今生命的全部,就是他活到现在所收获积累的全部。而他现在背叛了它们——或者说被它们所背叛了。
他依靠着它们,依靠着那股力量,胸中的那股力量,依靠着那些记忆,根植在肌肉中的记忆。一直以来他从未失望过——尽管其实总共他也没有用到过它们几回,但是它们从来都没有让他失望过。而有经验的人都知道,一个从来没有经历过挫折的人第一个跟头儿就把腿给跌断了,并且还是在一场赌上了巨大代价、本来绝不能输的短跑比赛之中,这将会是多么巨大、多么痛苦、多么让人发疯的打击。
在跟随叔叔的背影走进巨大的客厅的时候,他都不知道究竟是自己头顶的那个伤更痛,还是房间内那一双双注视过来的或明或暗、或虚或实、或饶有兴趣、或漠不关心、或幸灾乐祸的眼睛目光刺的自己脸皮更痛。
通常情况下他不会低着头,不会低着头进到任何的场合里面,哪怕是在面对家族高层的时候,哪怕是在面对长者前辈的时候,甚至哪怕是在面对叔叔和首领的时候,他都会努力的维持着自己的形象,认真的盯着对方的双眼说话,毫不掩饰的传达着自己内心的力量与声音。一直以来他都是这么做的,并且基本上没有出过什么问题。那如同火焰一般的自信很有感染力,虽然年轻,虽然好笑,但是很值得欣赏——至少在大多数称职的长辈眼中是这样。
但是现在他低下了他的头。他现在不再是那个没有包袱、值得自傲的过去的他了。他现在是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一个跟在大人的身后、刚刚闯了大祸的孩子。而就算是他再蠢也明白,这是他现在还活着的非常重要的原因之一。而他还活着的另外一个重要的原因,则是……
客厅的门刚刚关上就又被打开了。刚刚进来还没有找地坐下、没有来得及做任何动作的两人回头向后看去,一个腰围圆硕的大块头就径直的大步走了进来,带着一种横中直撞般的强大气场,凶悍而又精明的双眼对着在场众人随意一扫,无形之中一股目空一切的压迫自然而然的显露而出。
胖子——可以这么说这个男人,因为就体型来说,他就是一个相当标准的胖子。不过和一般意义上的胖子不同的是,他的肉虽然很多,除了脸部和四只,肚子部分尤为明显,但看上去都很瓷实,不是单纯的肥肉,是在有需要的时候能够爆发出相当夸张且不科学的可怕巨力的那种肉。而这样的体型配合上那如雷霆巨斧般的气息和眼神,让他在现身的那一刻起就立刻镇压住了在场的所有人。
可以看得出来,如果是在平常的时候,这家伙是个那种话很多、很健谈、很风趣、很强势、很主动、说起来就基本没完的“到哪儿哪儿就是我的地方”的大鳄鱼式的人物。不过今天他很明显没有那个心情,很明显是有着什么其他的更要紧的事情要处理,很明显急躁之中还带着一点烦躁,不过完全可以用他那庞大的体型给轻松的控制住。
他对着众人摆了下手,示意他们不用做什么多余的表示了。他快步的穿过客厅,向着里面一间好像办公室一样的内室走去,同时头也不回的说了一句:
“跟我进来——就你自己。”
他没有指名道姓,没有具体说谁,因为根本就不需要。他知道那人明白自己的意思,所有人都明白自己的意思,所有人都知道他说的是谁。
众人的目光都集中到了那人的身上。那人挺直着腰杆,一身整洁的休闲西装一丝不苟,虽然因为上了年纪而鬓角有了些白发,但美丽丝毫不减,是个在恰当的情况下能够让女孩尖叫的正统的老派绅士。
他在听到大块头的话后笑了笑,无奈的耸了耸肩,与在场其他的朋友同僚们交换了一下眼神——天知道他们都从彼此的眼睛中交流获取了多少有用的信息——然后他转过身,看向了自己的侄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