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学宫内百家弟子熙熙攘攘、至初冬之日隐有霜雪零星时,南方的魏吴突如其来地宣告了一场战事,战因便如同容宣与萧琅策划的那般,源于消失许久又重新现身的玖零,亦可以说是源于吴魏两国相互之间的猜忌。
这场战役孰胜孰负于秦国而言无关紧要,于赵国而言相距太远,两家国君都只管隔岸观火,倒是生生急坏了吴太子良,毕竟他是未来的吴国国君,哪能看着自家起火而坐视不管。但吴侯至今未曾撰写借兵国书予秦,芈良又只是个质子,哪敢随意去容宣面前胡话,由是将视线投向了秦俭。
秦俭没有明着拒绝芈良的请求,却是同他说了一句话,彻底打消了芈良的念头,“太子可是信不过吴侯与吴国将士?”
这句话里的坑太深,芈良承认与否都是错,他唯一能做的便是收声回避。
容宣听着秦俭的汇报不禁笑出了声,暗道这孩子说话有才。
明义听来却皱了皱眉头,太息秦俭说话太尖锐,还需再委婉些,这般直白容易被有心人抓住把柄。
萧琅反而觉得直白些好,省得猜来猜去,一句君意两三番揣摩四五种解读方得六七分明白再附八九层曲解多心,十分没意思,和这无聊的生活一样没意思。
自嬴涓回学宫后,宫里也再没人找她玩了,每天睁眼闭眼都是相同的臣属、宫人以及容宣,他们各有各的事务忙碌,余她一个无聊得怨念丛生,尽管案头有的是事,有的是文书要看,但她就是不想看,宁愿闲着摸鱼儿打瞌睡。反正有秦俭分担,她闲一些也没关系。
容宣将观星从肩上拎下去放到萧琅怀里,抱怨说自己这两天脖颈、肩膀、腿……哪儿都疼,感觉像是被人打了一顿,指定是观星半夜又睡在他身上压的,上次睡在他脸上,结果他夜里梦见萧琅和嬴涓结伴出去玩,气得他喘不过气来,在梦里险些活活气死。
“啊你这也能怪我?”萧琅十二分疑惑,揪着观星的小爪子仔仔细细地给它修剪指甲。“昨晚它可没有睡在你脸上,只是在你身上来回蹦跶了一两个时辰而已。”
“难怪我今日浑身酸痛,还当是年纪大了经不起折腾。”容宣嘀咕着,抬头便瞧见萧琅两道目光刀子似的插在他脸上,他一激灵立马想出个损人利己的招数,“夜里悄悄地把它放到阿恒那屋去。”
案边整理文书的容恒手一顿,甚是无语,他家君上是不是当他耳朵不好使?他抱起竹简放到旁边的木架上,忽然从简堆里掉下个金灿灿的东西。
萧琅眼尖,觉得值钱,赶紧摸起来,“诶?这个金钗我早上见过。”
容宣瞥了一眼,原来是那支团花蝴蝶钗,好几日不见他还以为丢了,“你见过那个姓好的女人了?”
“你说的可是一位衣着花色十分、十分特别的淑女?早上我与沉皎在宫道上溜达,走到东宫附近时同她偶遇,我看她不像是宫人,便问起她的名姓,谁知她甚是无礼,反倒责问起我们的名字。”那名淑女头上金饰颇多,有一对钗的样式与萧琅手中的这支一模一样。
说起这人容恒便有了脾气,十分愤慨地和容宣告状,“臣下听沉皎说了,这好女不止无礼,还敢挑衅君后,竟敢谎称后宫嫔妇,不知谁人予她这般狗胆!”
萧琅不以斯言为意,她更相信容宣的为人,但金钗出现在这里确实惹人深思,“好姓淑女来过明德殿?”
容宣闻此疑虑连忙自证清白,金钗应该是混在文书当中被偶然带到明德殿的,除了第一次不甚愉快的相遇外他再未与那人接触过,更不知其人为何自称后宫嫔妇。
即便容宣不解释萧琅也相信他与此人无关,但思来想去总觉得有些奇怪之处,“她认不出我便罢了,怎会连秦王也认不得?”
“君上与臣下遇到好女那日便是从长熙军中回宫之时。君后有所不知,如今贵族皆以宽袍大袖曳地长裙为美为尊,只有仆从和黎庶为了干活方便才穿窄袖的胡服,她肯定以为君上是少府那边的宫人。”伊邑服饰圈的鄙视链容恒摸得明明白白,有的是旁人意想不到的鄙视阶层,“现在的贵女淑女都爱攀比衣裳的颜色,常以白色原色为最贱,花色深色为贵,黑色为最尊。”
萧琅托腮看着容宣一身霜雪似的衣裳若有所思,“我倒觉得白色干净,黑色显老。”
容宣扭头看了萧琅一眼,感觉有被冒犯到,心里暗骂嬴涓那小崽子果然有一手,怪不得整日里穿得五颜六色花枝招展的,跟山上到处瞎蹦跶的雉似的!
一想到此处他便没什么好气,“不必管她们穿甚衣裳,不认得我们更好,无拘无束才能跳得欢,寡人倒要看看,赵国和西夷旧贵族玩得能有多花!”
“哟!”萧琅忽然喜滋滋地跑到牖边,倚靠在榻上伏沿望向殿外,“下雪了噢!”
穹下冬风吹斜,细雪扑面,带着微微的凉意却是不冷,仿佛秋日的余温仍未散去,故而落地即融。
“今岁初雪甚早,不知是何缘故。”容恒活这么大还是头回见未至冬月便下雪的场景,他见萧琅正对着大开的牖,连忙跑过去关起来,“君后不能吹冷风,当心着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