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雉自那日离开观星宫后便没了动静,既没有再请求拜谢疆景子,也没有像往常一样天天派人来问安,仿佛消失了一般,这般异常行径倒惹得萧琅担心起来。
容宣怕她伤神,便喊来秦俭问了问,结果没有丝毫异常,只是蔡雉最近略有些心神不宁、寝食难安,好像有事隐瞒,不过秦俭并没有问出什么来,只好罢了。
“你既为人父母,便已长大成人,往后东宫诸事你自行决断,拿不准的便同詹事、中庶子等人商议,寡人与你叔母是不会再管了。”
容宣说罢,暗自感慨世事变迁太快,犹记那年他与秦俭分别时,他甚至称不上是少年,而秦俭刚刚会跑,如今的秦俭已娶妻生子,他也已是而立之年,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甚至来不及回忆。
秦俭应了声,又问了萧琅安,未及晌午便回了明德殿,下午他还有明义的课要上,这回是该准备一番。
今天天气好,萧琅有些困顿,躺了片刻便睡着了。容宣见她睡了,忽然也觉得睡意上涌,干脆也躺到床上去歇着,偷会儿懒不碍事。
日影渐移,容宣蓦然醒了过来,他坐起来四下望了望,周身一片云萦雾绕,身下是坚硬冰凉的地面,一时竟不知身处何地。
他站起来随意寻了个方向走了两步,眼前云雾见微,景象慢慢浮现出来。
偌大的石台漂浮在半空,容宣仰首仔细辨认着台沿镶嵌的那块石碑,终于看清那两个金色的字——
云中。
云中……云中台?
我怎会身在蓬莱?
不对,这应当是在梦里。
容宣分明意识到了不对劲,但无论如何都醒不过来,始终身处梦境当中。正当他焦急万分的时候,左手边忽现雕花玉阶,白玉雕成的台阶和阑干布满云鹤与星辰纹路,漂亮震撼之处实难言喻,一层一层泛着莹润的光泽,在弥漫的浓雾中若隐若现着直入云霄。
他认得这白玉阶,是后面琅嬛阁藏楼后通向云中台的阶梯,尽管阴宗上下从来不走阶梯,外人也上不去,但它却一直在那里,也不知究竟是何来历,又是何用处。
不如……我上去试试?
容宣犹豫着走到台阶前,左右张望几眼,周围尽是云雾烟气,万籁俱寂,一个人影都没有,他定定神,手扶着冰凉的阑干,试探着迈上了第一阶。
想象中光怪陆离的景象并没有出现,也没有恐怖的机关陷阱,只有被锦履和衣摆轻轻踏散又拨开的雾气,以及看不到头的阶梯。
容宣拾阶而上,一心向前没有回头,他想看一看自己能站得多高,想看一看阶梯的尽头是不是云中台,云中台上会有人吗,或许有神也说不定。
他在台阶上走了不知多久,至少有数百阶,甚至千阶,但云中台依旧遥不可及,阶阶玉石仿佛无穷尽也。
容宣……容宣……
恍惚间,容宣听到上方有人在喊他的名字,虽不真切,却也听出那是萧琅的声音。
云中台上果然有神!
容宣一下高兴起来,大步向上跑去,这次他竟很快便达到了顶端,一头闯入浩渺无垠的银河星海之中。
暗夜星幕下,大大小小的星子拖着蓝莹莹的长尾,在复杂密匝的轨道上或是孑然独往、或是相伴偕行,亦或是伫立守望,金色的星轨交织成一张巨网笼罩四面八方,惟有脚下清澈如水,一步一氤氲,泛着琉璃似的涟漪。
在如此玄幻的场景的刺激下,容宣几乎已经忘记自己跑上云中台的目的,直到有人在身后拍了他一下,他才惊惶回神,转身与来者打了个照面。
站在容宣身后的不只有萧琅,还有许久未见的西夷太子季无止,他以疆德子的形象出现,穿一身术主才有资格着装的金白道服,而萧琅则穿一身金玄道服站在疆德子的右手边。两人盛装华服,凛凛然如高山霜雪、幽夜寒月,皆以看陌生人的表情和目光看着容宣,竟是意外般配。
“原是帝星驾临。”疆德子走上前,面色未改,“此非尔等敢来之地,还请速速离去。”
容宣有很多话想说,但眼下却像是被人掐住喉咙、剪了舌头,一个字音也发不出来,张口不过徒然。
“所见皆虚妄,所念尽黄粱。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快些走罢,去你该去之地。”萧琅,也许唤为疆景子更准确,她朝容宣轻轻挥了下拂尘,一下将人拂出三四丈远。
容宣不泄气地追回去,在心里拼命喊着“疆景子”,可惜他发不出丝毫声音,疆景子亦听不见。
正在这时,星海忽然炸开隆隆轰鸣,地面随之剧烈摇晃起来,星辰四下流离奔逃,星网也变得混乱纠缠,远处的疆德子与疆景子更是光怪陆离,就好像水里的青荇,随波摇曳。
容宣好容易在这场变故中站稳脚跟,星海却像摔碎的玉盏,“哗啦”一声崩裂成碎片,消失在喷薄而出的大雪中。
雪花大如鹅毛,脚下很快便覆上了一层厚厚的积雪,完全遮住了精雕细琢的白玉地面。
容宣在没过小腿的积雪里蹒跚前行,终于在一座一人高、布满裂纹的星盘下看见了枯坐的疆德子。
那人低头看着躺在怀里的黑衣人,堆叠的白色道袍和身下白雪被分不清是哪里流出来的血染透,犹如一大张铺开的红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