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正是立冬,也是何天娇嫁入江家的第三年。
后院的一间破屋子里,何天娇就躺在榻上,面色白得发灰,整个人没有一点活气劲儿。
纸窗破了好几个窟窿,房顶瓦片也碎了不少,外边滴滴答答下着雨,房中地面上很快也聚集了一小滩污水。
没有人会相信,身为江为苍正室的她,竟然会怀着身孕住在这种地方。
“你来干什么?”
何天娇声音粗嘎难听,她的手上生满了冻疮,此刻正捂着自己的肚子,警惕的盯着面前的人。
在她的面前,站着一个锦衣华服的妙龄美妇,满头珠翠几乎能将这间昏暗的屋子照亮。她的白狐大氅搭在肩膀上,垂着的绣花裙摆,也有丫鬟替她小心拎着,以免落在地上沾了污水。
这是何天骄的妹妹,何意浓。
她生来,就比何天娇高贵。
“我来看看你,毕竟你是我的姐姐,如今……还有着身孕。”
何意浓红唇一扬,丹凤眼中满是得意。
何天娇苦笑一声,眼角有泪滑落,掉在她素白的粗布衣裳上。
她深吸了一口凉气,瞪着何意浓,说道:“你哪里是来看我,你是来要我命的。”
她嫁入江家三年,何意浓来看过她三次。
一次何意浓叫人挑断了她的手筋脚筋,使她从闳国第一女将军,变成了一个瘫痪的废人;一次给她灌下一碗汤药,毁了她一曲动人的歌喉。
最后一次,何意浓用银钱买了小厮,诬陷她刚有的身孕不是江为苍的。
这三次,都让何天娇生不如死,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当年皇上指婚。
将何家大小姐,指给大理寺少卿之子,江为苍。
可这江为苍,是何家二小姐,何意浓中意的人。
那时的何天娇不敢抗旨,只能坐上花轿,何意浓次年被德亲王看中,成了王妃。
但何意浓,不是从这时候开始恨何天娇的。
何天娇是她爹何远东跟一个青楼女子生的,身份卑贱自然不用多说,可就是这样卑贱的人,处处都要压她一头。
从小开始,何天娇就要比何意浓长得好,人也更加机灵些,何意浓铆足了劲跟何意浓比,到最后还是会输。她不甘心出生于正室的自己,被一个青楼女子的女儿抢尽风头。
于是,她跟何远德提议,如今南国木兰军中正在招人,女子参军已不是什么稀奇事,何不送何天娇去参军,光耀门楣。
何远德向来宠爱何意浓,又不甚在意何天娇,当时听完这番话后觉得有理,于是打晕了何天娇,送去参军。
从未习武的何天娇,十三岁进了木兰军,摸爬打滚五年,混成了女将军。
这是何意浓意料之外的事情,也因此,她更加看不惯何天娇。
而当时支撑何天娇的,是娘亲的一封封书信,她以为只要自己出人头地,何家就不会这样排挤她们。
可是,当她带着军功荣耀回家的时候,只得到娘亲暴病而亡的消息。她悲伤过度伤了身子,也病了四五日,就在这四五日,何远德上奏请求皇上赐婚。
奏折上说得好,说自己见不得女儿在沙场受苦,回家病倒也无法再带兵,女儿家总是要嫁人安稳下来的,何家可以不要那些军功荣耀,但求皇上赐婚。
还特别叮嘱了,赐婚的人家世不必过高.
他们处处阻拦,不愿何天娇高他们一头,可皇上总要奖赏有功之臣,于是就将何天娇赐给了大理寺少卿之子。
这样误打误撞,还是坏了何意浓的好事。
嫁到江家之后,才是噩梦的开始。
“我就是来要你命的,那又如何?”何意浓的眼中蒙上一层怒意,她看着何天娇,犹如在看一团秽物。“你是青楼女子生的,身份卑贱得连猪狗都不如,有什么资格与我做姐妹,又有什么资格,能嫁给为苍!”
何天娇手脚冰凉,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辩解道:“我原本也没有想嫁,但那是圣意,倘若我抗旨,连累的是何家满门。”
“你没有想嫁,却还是嫁了,你真当我不知道?你房中箱底的画卷,上头的人正是为苍!”
“你翻我的东西?”
何天娇猛地一下抬起眼皮,瞳孔剧烈地颤抖着。
而何意浓扯起嘴角,冷笑了一声,接着说道。
“德历三十五年,花灯节,川水河畔,为苍对诗拔得头魁的风姿,当真难忘,是吧?”
何天骄没有说话,瘦得只剩皮包骨头的手紧握成拳。
这本是她一个人的心事,是她此生都不会说出口的秘密。
“你知不知道——”
何意浓忽然弯下腰,凑到她面前,满头珠翠琳琅作响,身上有着淡淡的月季香,她描了唇脂的红唇一张一合。
“那年花灯节,为苍的眼中,只有我一人。”
“诗会赢得的莲花灯,也是他陪我一起去放的。”
“你真当这些年来,我对你的刁难他不知道么?可是他没有阻拦过我,他说,只要我开心便好。”
何天娇眼睛死命睁着,她承受住了费尽武功的痛苦,也承受住了被人侮辱的耻辱,但是过去中种种,怎比得上此刻的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