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妾与弃之是家人!”杜且把准备好的答案说出来时,有了片刻的迟疑,“虽然他可能不这么认为,但他在沈家偏院,又是我的牙人,自然也如同家人一般。”
这回,王妃也不得不对杜且多看了一眼,“阿且,你平时不是话多之人,今日为了同一个人,竟然解释了这么多。这是早已想好的说辞吗?由此可见,此人在你心中,份量颇重。”
被东平王妃一语道破,杜且愣了许久,但还是一如往常地淡淡回道:“王妃多虑了,妾是沈家的人,妾心里清楚,绝不敢心生妄念。之所以解释这么多,是不想坏了弃之的风评。近日来,流言蜚语颇多,妾倒是不打紧,但弃之不应该受到牵连。”
“可他的名声一向不好。”吕氏说。
“那是世人对他有所误解,也有可能是有人有意为之。”杜且还是为弃之辩白,虽然弃之从未在意过。
王妃又深深地看了她一眼,“阿且,我知道这些年难为你了,可你出身士宦,不该与这些三教九流之人交往过密,更不该以家人相称。士庶终有别,而他又是半南蕃,出身不详。”
杜且只能勉力一笑,“妾当然明白有些人不能依靠,比如章子安。章家累世皇商,可他还是做出如此不耻之事。正所谓,英雄不问出处,弃之的身世并不能说明妾不能与之结交。妾需要他,眼下不能没有他,妾要撑起整个沈家,一个人是不行的。王妃,你能明白一个人的无助吗?没有可以帮你,没人可以依靠,万事都要靠自己。”
王妃和吕氏同时沉默了。
来到这泉州城,她们何尝不是如此走来。远离家人,远离亲朋,孤军奋战。不是无人可依,是不敢依,因为每个人都想从你身上拿到他们想要的。
“只有弃之告诉妾,他想要什么,而妾正好有。如此一来,两不相欠,岂不快哉。”
走出东平王府,已是亥时。月亮躲进云层,一路昏暗。
杜且轻轻一声叹息,还未钻进马车,眼角余光忽现一道光亮,隐隐绰绰,由远而近。路人不多,本来不会过于在意,但似有若无的木樨香钻进鼻尖,清浅而又熟悉。
她探出头来。
一道颀长的身影施施然地出去,宽袍曳地,一如月光般清冷,却又无法让人移开目光。他似乎总是这副样子,对谁都是七分热络,三分淡然,可一旦只剩他一个人,所有的热络消失不见,脸上只剩淡漠。
杜且始终不愿承认,她与弃之是同一种人。同样的伪装,只是因为不想被看轻。是以,她听不得别人说他半句是非,尽力维护。
“你怎么来了?”
弃之递给她一件外袍,“春桃说,出门时冬青忘了,入秋风大,我正好无事,便送来了。”
“多谢!”杜且接过,“正好,同我一起走走。”
弃之提着灯笼,“大娘子请。”
杜且打发冬青在后面跟着,让马车先回去,“方才与王妃喝了些酒,想散散酒气。”
弃之莫敢不从,灯笼在前,照亮她脚下的路。
“顾衍干的那些事情,你可知晓?”杜且轻声问他。
弃之没有否认,“我能不知道吗?闹得沸沸扬扬,想不知道都难。二十名高丽婢,还有昆仑奴,都不是登记在册的。可眼下却没有人查他!”
杜且当然知道,“你有什么打算?”
“刘知府对此最为清楚,可他却没有彻查的打算,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高丽婢和昆仑奴,都是私舶之物,所有人心里都清楚,而奴隶的买卖是黑市交易,但官府并没有查办的意思,如同度牒一般,价钱炒到天高,依然没人过问,只因官府也是有利可图。而奴隶的买卖,与官府全无干系,买卖的是高丽人,而非宋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可不能便宜顾衍,不是吗?”
“有些便宜还是要便宜他。”弃之看了她一眼,眸光略暗,“其实本地的海商大部分都与私舶有千丝万缕的联系,而有些人甚至与海盗都有勾联,为他们提供劫掠之物的倾销。”
“你是说顾衍?”
“其中之一吧!”弃之语气轻松,“许多大海商都是从私舶走过来的,在泉州未设立市舶司时,大部分都是私舶,走私极是严重。因此,朝廷才会在此新立市舶司,统管海上贸易。但朝廷只要香料和珍宝,还有丰厚的赋税,其他的一律不管。”
杜且若有所思,“你的意思是,沈家以前也是私舶起家?”
弃之没有回答,只说了一句:“过往之事,我只是听说,彼时我还小,并未亲眼所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