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已有一段时日没有光临一醉酒坊,自弃之搬到沈家偏院后,几乎是消声匿迹。他常用的那个雅间,还为他留着,依然还是原本的模样。
他曾以此为家,醉了便睡,醒了便走,不过就是一处暂歇之所。
他本无家,现下那处也不算是家,却因为有杜且的存在,而让他觉得也可以是家。
一醉酒坊依然是高朋满座,觥筹交错。
莲姬还是一如既往地美艳动人,舞姿蹁跹。
但这里的酒,仍然不入杜且的眼。
“虽然跟以往的味道不同,这是酒曲酿的酒,可还是差了一些。”杜且很挑酒,思凡楼最好的酒都会送来,她的嘴被养刁了,寻常的酒看不上。可今日出门没有带酒,一醉的酒差是差了些,还是能喝。
“偶尔换换口味。”弃之也有些不太适应,这些日子都被杜且的酒喂着,“由简入奢易,由奢入简难。”
杜且挑眉,眉眼含笑,“人便是如此。也不知是好还是不好,但一直以来,我都被如此养着,不知人情冷暖,直到嫁入沈家。除了不见夫君,沈家也是给了我优越的生活,从来不曾苛刻过我。翁翁虽然声称沈家的家产是留给沈容,不能再帮沈严还债,可遇事时他还是会出面解决。我家婆母乃是商户出身,独撑沈家多年,眼下唯一的依靠便是沈容。她若是对你有冒犯之处,我向你陪个不是,还请你体谅一个守寡多年的女子,为了守住自己后半生的依靠,所做的不当之举。”
弃之沉默地喝着酒,琥珀色的瞳仁习惯了藏匿情绪,一如既往地平静如水。
“我对沈家没有太多的感情,也不想瞒你,翁翁许我还债之后还我自由身,许我离开沈家,我别无选择。但我对翁翁、对婆母,无法做到决绝,这三年来同一屋檐下,我们都算是一家人,这也算是一种缘份。我无法守护他们一生,但至少我还在沈家的时候,我会尽我所能,满足他们的要求。”
弃之静静地听完,几不可察地叹了一口气,“我可以不理会大夫人的冷嘲热讽,但你觉得一醉的酒就能打发我?”
杜且斜睨他,“我就是让你知道一下,大夫人一日不回庄子陪沈容,你就一日喝不到的千日春。目下,便当是忆苦思甜吧!”
弃之大笑。
酒过三巡,莲姬一只舞罢,脚步轻快地进来,“弃之,大娘子,你们现下可是稀客!”
杜且莞尔,“瞧你说的,我可不是烂酒鬼。倒是你这酒,酒曲酿的,是从何处买的?”
莲姬上前斟酒道:“莲也不知道,采办买的吧,具体也不清楚。不好喝吗?我看其他客官,都说很是不错。”
杜且连忙解释道:“非也非也,不过是随口一问。”
“数日前,也有人这么问,说什么酒曲,可莲不懂。”莲姬看着弃之,“便是那顾衍,那夜把他灌醉可是费了不少的酒,新进的这批酒也不便宜,他酒醒还赖账,真是坏死了,还说是莲故意灌他。可就算是故意灌他,他不想喝可以不喝。”
杜且这才想起来,她下狱的那夜,也就是顾同被杀的那夜,顾衍并没有回家,而是在一醉酒坊醉得人事不省,才让玉娘有了报官的机会。
她抬眸看着弃之,弃之目光躲闪,假装喝酒避开她的直视。
“顾衍的酒量还真的不错,还好莲动了点手脚,要不然还真灌不倒他。”莲姬见他二人不说话,堪堪闭了嘴。
莲姬似乎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默默地退了出去。
屋内又剩下杜且与弃之。
他们相对而坐,中间隔着酒案,酒香四溢。这是他们惯常的相处模式,一壶酒,两相无言。
已有许久,他们不曾如此安静地相处。世事烦杂,他们总是各忙各的,遇到问题,解决问题,身边的人来来往往,总有许多的事情让他们无法像此刻一般。
但很多事情杜且不用问也知道,都是弃之在背后奔走,她才能在大牢中泰然处之。可也正因为如此,她并不知道弃之付出了多少。不闻不问,并非心安理得地接受,而是怕一旦知道之后,她便再也无法坦然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