揣着满腹的疑惑,苏漓随着在清思院书房伺候的女婢踏进书房,越过一面屏风直入东间。
东间里,苏山端正地坐在一张小桌旁边,小桌上的茶水还飘着热气,显然是刚沏好的。
“漓儿来了啊,坐吧。”
给苏山请了安,苏漓就依着苏山的话在小桌的另一边坐下。
“你祖母近来可好?”
心知这是苏山没话找话的开场白,苏漓便柔声细语地答道:“祖母的身子骨依旧健朗,现在正是夏末秋初,天气多变,时暖时凉,我漓渊居里的那些个小丫头都病了好几个,祖母却是一点事儿都没有,只是近来心里有事,总是没什么食欲。”
“心里有事?”苏山皱起了眉,“你可知道是什么事?”
他的父亲去得早,子孙家业的重担就都落在了母亲身上,母亲操了一辈子的心,便是到了可以颐养天年享享清福的时候也不肯让自己闲着,总是挂念着这个又惦记着那个。
苏漓垂下眼,声音中带上了几分忧愁:“我旁敲侧击地问过祖母,但祖母只说没事,苏嬷嬷说兴许是因为又到了五年之约,祖母心里堵得慌。”
“五年之约啊……”苏山叹了口气。
他们苏氏起于商州乾元,族人开始经商之后才走出乾元去往北唐各地,后来自然而然地就在各地安家落户,他的高祖父胆子大,拖家带口地直接住进了京城天子脚下。
初时,苏氏族人都劝高祖父别趟京城这淌浑水,毕竟在京城里住着的都是高官显贵,他们苏氏那会儿还只算得上是商贩,家业不大,家财不多,在北唐那是一点儿地位都没有,他们连县城里的小吏都惹不起,哪里敢跟京城里的高官显贵打交道?一不小心丢了自己的性命事小,株连九族事大!
可高祖父固执不听劝,族人们索性就都疏远了高祖父一家,后来高祖父果然惹怒了一位朝廷大员,锒铛入狱,苏氏族长在收到消息之后立刻就给那位朝廷大员写了一封信,说高祖父一家早就与苏氏断绝了往来,高祖父所做的任何事情都跟苏氏无关,朝廷想要怎样处置高祖父苏氏都没有异议。
只是这位苏氏的族长没有想到他的曾祖父是个八面玲珑之人,高祖父所犯之事本就可大可小,那位朝廷大员也只是一怒之下将高祖父扔进牢里想要折腾折腾高祖父以此泄愤,并没有想过要杀高祖父,而他的曾祖父只是通过自己的人脉稍稍周旋了一番就让高祖父连这一顿折腾都免了,同时这件事也让那位朝廷大员看中了曾祖父的才智,有那位大员保驾护航,他们家在京城里的生意越做越大,甚至还当上了皇商。
眼见着他们家家业渐大、声名鹊起,苏氏的族长亲自登门道歉,其他几支的当家人自然也来了,口口声声都说当年的事情是族长的独断独决,他们根本就不知道。那个时候他的高祖父已经故去,曾祖父当家,曾祖父本就是个圆滑的人,又想要借苏氏其他几支的力量来扩大他们自己家的家业,于是就善解人意地表达了对族长当年那个决定的理解,和颜悦色地接受了族长的道歉和其他几位当家人的示好,五年之约就是在那个时候定下的,约定的内容便是要求苏氏各支的当家人每五年聚一次头,互通消息,互相帮助。
只是他父亲当家时他们家又出了大事儿,那会儿父亲的兄弟姐妹闹着要分家,分掉仅剩的那一点儿财产之后,他们家就真的是一无所有了,可当父亲联络苏氏族长和各支当家人向他们寻求帮助时,他们不是避而不见就是冷嘲热讽,逼得父亲走投无路,那个时候他年纪小,还不懂这些人情冷暖,可他永远都记得父亲颓然绝望的模样,他永远都记得那几年他随父亲、母亲四处奔波所受的苦,他都记得,他的母亲自然也不会忘。
后来父亲和母亲东山再起,三年前他们收到了苏氏族长的来信,邀请他们前往洛城参加这一次的五年之约,可三年过去,眼看着就要到了约定之期,他和母亲还是没有决定要不要去。
想起这事儿,苏山的心情也有些阴郁,转眼见苏漓安安静静地坐在一旁,不出声打扰他的思绪,也没有表露一丁点儿的不耐烦,苏山暗想难怪苏老夫人会纵容苏漓天天都往安平居跑,并且一待就是半天,这样懂得察言观色的孩子便是留在身边待上一整天都不会觉得烦。
将五年之约一事暂且放下,苏山问苏漓道:“听你大伯母说近来你每天都去怀德坊找苏雅,可是在商量开绣坊的事?”
苏漓有些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是啊,我想赶在入冬之前把绣坊开起来,可是现在连个铺面都还没有,等选好了铺面又要重新布置内里,也不知道来不来得及。”
“还没选好铺面?”苏山挑了挑眉,“我记得宣阳坊和延寿坊里有几间铺子似乎是做不下去了,你没去问问?”
“去过了,”苏漓撇了撇嘴,道,“但都有些不合适,不是位置不太好就是价格太高,我正跟雅娘商量着该如何取舍。”
故意思索片刻,苏山才从袖子里取出一个长条形的木盒,将木盒放到桌上后就推到了苏漓面前:“既然如此,你便将这间绣坊也纳入考虑范围之内吧。”
“这……”苏漓看看木盒,再看看苏山,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打开那木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