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漓和灵素在圆桌旁坐下,萧景瑜却是一个人走到窗边,在窗边的一张太师椅上坐下,斜着身子百无聊赖地望向窗外。
瞄一眼默默坐到窗边去的萧景瑜,灵素收回视线,不动声色地打量起苏漓。
这个世界是不公平的,男人逛青楼是娱乐消遣,女人逛青楼就是不知廉耻,可这位瑾夫人似乎并没有把凡俗的看法放在心上,只因一时好奇就亲自来了妙音阁不说,还领了个男人来。这个男人也是奇怪,明明看起来身份不俗,像是贵胄子弟,从他看向瑾夫人时那温柔缱绻的眼神也能看出他跟瑾夫人之间的关系非同一般,可他却没有贵胄子弟的霸道、自负和狂妄,好脾气地陪瑾夫人来了青楼不说,现在还是一副不管瑾夫人想做什么他都不插手的纵容模样……这一对可真奇怪。
随手将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琵琶放在桌上,苏漓开门见山道:“时辰已经不早了,再过一会儿这妙音阁里就该热闹起来了,我便不与姑娘说那些没用的闲话了,我只有一个问题想问姑娘,姑娘想离开妙音阁从良吗?”
冷不丁地听到这话,灵素愣住。
离开妙音阁从良?这个问题还需要想吗?在这妙音阁里、在这平康坊里,有哪个姑娘不想离开?有哪个姑娘不想从良?她也曾日日盼着,盼着能遇见一个让她倾心相许并对她真心以待的良人,然后赎身,离开这不堪的地方,她曾以为她遇到了她的良人,可现如今她都不知道那人身在何处。
垂下眼眸,灵素娇声道:“夫人说笑了,从良哪是那么容易的事情?何况离开了这里,奴又能到哪里去?”
莞尔一笑,苏漓不假思索道:“我为你赎身,你到我这里来,可好?”
灵素再次愣住:“夫人想要为奴赎身?奴与夫人素昧平生,夫人为什么想要为奴赎身?”
苏漓绵声软语道:“不瞒姑娘说,我打算在京城里开一间茶寮,想做成风雅之地,现在地方有了,掌柜的有了,干活的小厮和侍奉的女婢也有了,独缺了最关键的‘风雅’二字。”
灵素眨眨眼,突然觉得荒谬可笑:“夫人所说的‘风雅’该不会是在说奴吧?夫人可真是太看得起奴了,奴不过一介风尘女子,以色侍人,哪里能跟‘风雅’二字扯上关系?”
“姑娘以为何为风雅?”苏漓浅浅一笑,“所谓风雅,无外乎以德为表,以才为里,论德,姑娘虽不一定研读过四书五经,却一定知道何为仁义礼智信、温良恭俭让,论才,姑娘虽未曾拜过名师、传有名作,但姑娘能与朱氏方明斗诗,能与冷氏绍辉对弈,一曲《相思》名动四方,一舞胡璇艳惊天下。姑娘自入妙音阁以来十年已过,这妙音阁里的姑娘来来去去,比你年轻貌美的不是没有,独姑娘做了十年的魁首,从来没有被人比下去过,其中艰辛岂是用‘以色侍人’这四个字能一笔带过的?姑娘的付出远超他人,又何必妄自菲薄?”
没想到会从一个初次相见的人口中听到这些话,灵素愣了愣,蓦地红了眼眶。
“夫人过誉了,奴身份卑贱,并没有夫人所说的那样的美好。”看着苏漓,灵素浅浅一笑,这一笑仿佛能让人看到世态炎凉,“如夫人所言,奴的年纪已经不小了,比不了那些水灵秀气的小丫头,再勉强支撑个两三年就只能卸去这一身光彩,做妙音阁里教导新人的师傅了,反正离开妙音阁之后奴也只能做相同的事情,倒不如留在妙音阁,靠着在这里的旧交情还能过得舒心一些。”
“姑娘好像误会了什么,”苏漓轻声一笑,“我都说了是要替姑娘赎身,让姑娘从良,自然就不会再让姑娘做相同的事情,我也只是想给我茶寮里的丫头们请一个师傅而已。”
灵素起身,向苏漓行了个礼,娇声道:“多谢夫人垂青,奴恐怕是没有那个福气。”
苏漓叹息一声,颇有些遗憾地说道:“也罢,姑娘既然已经有了决定,那我也不好强逼姑娘。”
苏漓抬手在那琵琶上敲了敲,道:“这是我特地准备的见面礼,虽然遗憾于不能得姑娘相助,但我是真心欣赏姑娘,这见面礼还请姑娘收下。”
灵素大惊:“这怎么使得?能得夫人错爱已是奴三生有幸,这礼奴是万万不能收下的啊!”
“姑娘不妨先打开看看这里面包的是什么东西。”
灵素看了看苏漓,又看了看桌上的东西,犹豫再三之后还是动手将布拆开,当看到被布包裹着的是一把琵琶时,灵素有些晃神。
“夫人有心了,但奴已经不弹琵琶了。”移开视线,灵素飞快地将布包裹回去。
苏漓不为所动,淡淡地说道:“再仔细看看。”
灵素狐疑不解地看着苏漓,看着看着却突然想到了什么,顿大惊失色:“不可能!”
话音未落,灵素已经一把将布扯开,抱起琵琶就翻到了背面,看到“相思”二字时,灵素的眼泪刷的就涌了出来。
“不可能……这不可能……”
苏漓没有说话,只是温柔地看着灵素,看着灵素从茫然无措到痛哭流涕,而后渐渐归于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