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临近半夜一点, 苏知才终于被放开。
他蔫蔫哒哒的被谢疑揽去浴室洗澡,小腿肚都是软的,整个人像一根刚从锅里面捞出来的软面条,轻轻一碾好像就会散架了。
太晚了, 这个点肯定不能再挪窝, 两人今晚就在酒店住下, 不再回山顶别墅。
明天要换的衣物不知道什么时候被谢疑让人从家中取了过来,被酒店的侍应生送上来, 一起送来的还有宵夜和一只新手机。
宵夜是一小碗很清淡的粥。
苏知双目放空地被谢疑喂着喝了这碗粥,才感觉身上的力气回来了点。
男人喂完他,又走去阳台隔间和人通电话,应该是聊工作的事, 苏知翻了个身, 去捣鼓自己的新手机。
谢疑已经帮他把卡换进去了。
苏知又捣鼓了得有十几分钟, 才算把各种数据转移好。
这年代的技术没那么完善, 这种手机突然损坏的情况, 转移的时候多少丢失了一些数据。
不过还好苏知追的各种剧都是绑定在App账号上的, 仍旧可以无缝衔接进度。
同事的反馈在苏知没空看的时候已经发过来了, 不过现在太晚了, 苏知看了一下,没有回复,怕大半夜的打扰到别人。
还是等到明天去公司再处理吧。
“嗯,下周看一下行程……”
谢疑和人通话的声音影影绰绰的传来, 不算很清晰, 但男人低沉的嗓音质感很有存在感, 苏知懒得分辨他具体在说什么, 他对商业机密没有兴趣, 只是不断地听见谢疑的声音传来,像是风在空气中流动。
这个人总是这样,苏知知道有时候他也不是刻意的,但只要谢疑在某个地方,总会这里哪里无法忽视的痕迹。
像是男人身上自带的某种特质。
即使是上辈子作为幻影出现在苏知眼前的那段时日,也是如此。
苏知看向窗外。
这栋酒店坐落于市中心,这里是一个城市最热闹的地方,但即使再热闹,凌晨一点这种时间,灯光还是有些寂寥,绕着江岸零零散散的亮起。
江岸边零零散散的走过零星几个行人,从这个角度俯瞰,像在地上爬行的小蚂蚁。
苏知上辈子就是在江岸边出的车祸,按理说他应该很忌讳这个地方。
但或许是因为他晕过去的太快了,没有感受到多少疼痛,所以苏知其实没什么太大感觉。
那无疑是一场幸运的巧合,苏知一辈子没有吃过大的苦头,即使死亡都像是被幸运眷顾了一样,有些戏剧。
因为过程太轻易,所以他对于死亡这件事并没有什么阴影、也没有太强烈的实感。
好像只是一道程序。眼睛一闭一睁,他就重生了。
但苏知知道大部分人没有他这样的幸运,死亡绝大部分时间都与疼痛和苦楚息息相关。
绝不是一个美好的过程。
苏知看着江岸边缓缓挪动的“小蚂蚁”,半是茫然的想,谢疑上辈子……死的时候是什么情况呢?
他不知道。
最开始那两年他不听任何与谢疑有关的事情。
后来有一段时间,他突然不害怕了,好像很流畅的接受了这件事。
有一次和谢疑的那个律师见面,处理一些遗产的后续,忽然没忍住问了一句:“谢先生到底是为什么离世的呢?”
苏知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回想起来,总觉得当时在他问出这个问题后,律师一瞬间露出种非常奇异的神色。
苏知很难描述那个神情,他好像同时在上面看到了惊讶、困惑和恐惧,仿佛他也至今很难理解这件事一样。
不过律师很快就调整好了,快的苏知无法分辨那个复杂的表情究竟是不是他的幻觉。
律师露出一个标准的职业微笑,彬彬有礼地说:“抱歉,具体的情况我也不太清楚,我主要负责为谢先生打理遗产。”
苏知就没再问了。
无论律师究竟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样的回答都代表着苏知无法从他这里得到答案。
此后,苏知也试图通过其他方式探知谢疑的死因。
但他对谢疑的交际圈了解的实在太浅了,上辈子苏知连他给他的房子、财产都很排斥,不愿意接受,又怎么可能会去主动了解他的交友情况?
谢疑本身也是个和别人的人际关系很浅薄的人。
苏知并没有听说过他有特别要好的朋友,大多都是些商业上的合作伙伴。
亲缘关系上,谢疑的父族谢家就是被他亲手整垮的,与其说是亲人不如用仇人定义更准确,基本可以忽视。
苏知知道谢疑还有个母亲,长期住在国外,但其余的具体住在哪是什么情况,都一概不知。
想查或许也是能查清楚的,谢疑给他留下了可以调动的人脉,苏知没怎么动用过,不过他不会怀疑谢疑就给他的人的能力。
但苏知知道谢疑和他母亲的关系也很普通,这是他和谢疑同居的那几年他从各种细枝末节中不需要特别留意也能意识到的事。
他直觉无法从谢疑生缘上的母亲那里解开困惑。
况且,他又是用什么样的立场去见谢疑的母亲呢?
——又想得到什么样的答案?
苏知最终没有去找谢疑的母亲。
人死了就是死了,即使活着的人再东奔西走,试图寻找或证明些什么,死去火化成灰的白骨也无法再生长出血肉,从幻觉中走入现实。
他只是,在遍寻无果后的某一个瞬间,忽然有些愤恨:
谢疑活着的时候控制欲和存在感强到恨不得把他挤进血肉中,浓密到让他窒息应激,可在他死后一切痕迹却仿佛凭空蒸发。
一滴水汇入大海,苏知找了好久,都没有再能再把那滴水从海洋中打捞出来。
……
江岸边路过的行人很快消失在苏知的视野中,蚂蚁爬开了,岸边又变回一片空旷。
只有黑沉的江水翻涌流动。
—
谢疑挂断电话走回来的时候,就看到苏知怔怔地盯着窗外,似乎是在发呆。
苏知手里还握着手机,蜷缩着膝盖坐在床边,穿着酒店一次性的睡衣,很松散的款式,因为主人抱着膝盖的姿势有点歪,露出大片的锁骨和肩膀、瓷白的小腿。所有露出来的部分上面都印叠着深深浅浅的红痕,像是落在雪地上的花瓣,一瓣覆盖着一瓣,诉说着来访者对这片莹白雪地的破坏和占有欲。
听到谢疑走过来的动静,苏知略微侧头去看。
房间内灯光很亮,照得苏知的瞳色很浅,像是通透的琥珀,瞳孔微扩,眼底残留着窗外漆黑的夜空,干净美好,却又空无一物。
谢疑微微皱眉,苏知最近其实发呆的时间很多,是某种变相的软化和懒惰,但这会儿,似乎有点不一样。
他几步走上前,扶住苏知的肩膀想仔细看一下。
苏知仰头看他,眨了下眼。
苏知回过神,他好像真的只是单纯地发了一下呆,自己都没意识到太多,在谢疑的气息靠近过来的时候,一下子落回现实。
漆黑的江岸从他视野中消失。
男人俯下身,眉眼微凝,携卷着天生的压迫感和威胁性靠过来。
苏知下意识以为谢疑是想俯下身亲他。
这个怀疑相当合理,毕竟这种事发生得实在太频繁了,谢疑有充足的前科和习性佐证这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