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厚熜当即拱手,凝眉开言道:“北宋立国伊始,于外,幽蓟十六州落于契丹人之手,北方屏障顿失,边患不绝。宋仁宗时期,宝元元年,河西走廊的党项人李元昊,称帝立国,至此可谓是边防尽怀。
于内,朋党之争不绝,冗兵冗员冗费,所谓三冗,困扰满朝朱紫而不能决。值此内忧外患之际,这濮议之争,却旷日持久,争了近两年。损耗国力,而徒劳无功,岂不是荒唐。”
言罢,朱厚熜目光灼灼,直视余珊,心中却不免多了几分忐忑,更添许多期翼。
他不禁想起,昔日在张集孙府竹楼之前,这位竹城先生,醉饮痛斥皇明之十弊的场景。
心中忐忑,是唯恐竹城先生如智脑之上的满朝朱紫一般,眼光局限于朝堂之争,忘却了皇明十弊的豪言,与以杨廷和为首的护礼派“同流合污”。
期待的,同样是因其胸中豪言,期待竹城先生能摒弃这些礼法之争,而放眼于天下。
出言之时,朱厚熜便在心中暗想:倘若竹城先生亦觉濮议之争荒唐,则日后践祚,足可依为心腹,不必再假手于张璁、席书等辈。
可倘若连竹城先生,亦觉得濮议之争乃是正理,那便足可见礼法之重,如若泰山之不可越也!
那么,他践祚之后,仍旧是路漫漫其修远兮,道阻且长。
满含期待的看着余珊,但见余珊与袁宗皋相视一笑,抚须笑道:“前朝濮议之争,乃是题中应有之义,不过世子能说出荒唐二字,也算是难能可贵了。”
石案之策,朱厚熜闻言,心中长吁一口气。
听闻余珊言“题中应有之义”时,朱厚熜委实是满心沉重,失望盈胸。可待得余珊说“荒唐”二字难能可贵时,一股前所未有的惊喜,陡然间自心底升腾而起。
心中,是蓦然间多了一种“吾道不孤”的感触。。。日后,竹城先生,可大用也!
便在此时,余珊笑饮琼浆。
酌了一口寒潭春,正色道:“濮议之争是北宋英宗朝,围绕着对其生父濮王赵允让能否称亲,而掀起的一场朝堂之大争。上至皇帝,下至朝臣,乃至太后,俱都牵扯其中,英宗皇帝在位短短五年里,濮议之论,可谓是贯穿始终。”
言语微顿,余珊俯身为袁宗皋斟酒,而后笑道:“为何说是题中应有之义盖因此濮议之大争有三。其一,乃是母疑子惧之下的帝后之争;其二,乃是礼法之辩下的朝堂之争;其三,则是政见相左之下的朋党之争也。
有此三争,濮议之论,势必是在所难免。”
语落时,一阵击节赞叹之声,自斜刺里传来。
原本闲庭信步、一脸淡然的袁宗皋,神色蓦的肃然,深邃的眼眸里,陡然浮出钦佩之色。
便见袁宗皋赞叹着,畅然笑道:“好一个母疑子惧下的帝后之争,好一个礼法之辩下的朝堂之争,好一个政见相左之下的朋党之争。竹城兄一语道尽濮议之争背后的玄机,委实是妙极!”
这一刻,朱厚熜亦是心中一震。
智脑之上的“大礼议”,起于杨廷和等人,欲效仿赵宋濮议故事,可背后的深意,岂不是正如竹城之言
需知,不足两载之后,皇帝大行,诸宗室近枝里,能兄终弟及而继承皇位的,可非止是他兴王这一枝。
益王朱佑槟、衡王朱佑楎、荣王朱佑楎,俱有子嗣,俱在“兄终弟及”之列。
可为何九五之位,最终花落兴府
其中杨廷和与张太后,又岂能没有谋算
倘若是益府、衡府、荣府世子中的任何一人践祚大统,其父辈尚在。杨廷和、张太后二人是否会忧虑,新皇之生父插手朝政
与此同时,兴王升遐,只留下他这尚在冲龄的世子,若继承皇位,于张太后而言,权柄不失,两全其美;
于杨廷和等朝臣而言,主少国疑,不正是“圣人垂拱”,朝臣“致君尧舜上”的好时机么
帝后之争,朝堂之斗,真真是一语道破万般玄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