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提刑:“再找准时机,从陈、马两宗族里召些人围衙门,闹到广东十五州府上百同僚都参奏他,闹得他焦头烂额、民心尽失,失误频频,届时即使赵白鱼开口也帮不了他!”
有马提刑这话,陈明就放心了,连忙举杯恭维。
***
宴席散去,陈明一走,偏厅走出一人
,年约而立,却是马提刑视为亲子的侄子马开信。
马开信不解道:“大伯何必想法子对付那不知好歹的广州知府?修书一封送去,但凡是个聪明人就该知道怎么做。”
马提刑心情放松不下来:“你刚才没听到那广州知府师从赵白鱼?”
“当今宰执嘛。”马开信不以为意:“天高皇帝远,何况宰执?”
马提刑瞟了眼侄子,他没当过官,自然不懂赵白鱼三个字对天下官吏意味着什么。
那是柄万流景仰的标杆,也是悬在每个官吏头顶上的铡刀。
尤其他们这些亲身经历过当年两江大案的老人。
“总而言之,对付广州知府必须端正态度,他绝不是个好相与的人!还有你管好下.身二两肉,再出这种事别怪我不管你!”马提刑呵斥:“天底下环肥燕瘦的女人多得是,任你挑选,可你偏偏去招惹一个有夫之妇!还做出杀人断头冒充谈氏的蠢事,让旁人替你收拾残局。”
马开信低头,讷讷应道:“侄儿知错了。”
马提刑冷哼两声,倒也懒得再追究,很快岔开话题:“广东行会的事都办好了?”
马开信:“还在商谈,八.九不离十,那李氏宗族最近出了点事,主家无心处理行会之事,不少粤商转投到咱们行会里来。”
马提刑脸色缓和,满意地叮嘱几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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待马提刑一走,马开信回自个儿府上,贪花好色的他却不进后宅,而到书房。书房门一开,立即有一美妇迎上来。
如果是谈家人或刘氏在场必定能认出她就是被害得尸首分离的林大之妻,谈氏。
“表哥,”谈氏依偎进马开信怀里,眼波流转,霎是美艳动人。“我什么时候能出去?”
马开信哄着她:“再过几日便能放你出府。”
谈氏不疑有他,只问道:“那林大肯与我和离?”
她却全然不知闹得满城风雨的无头女尸案,更不知自己已经‘死’了。
马开信笑得真情暖意,哄得谈氏心花怒放,任他为所欲为。
***
衙门大牢。
被提出来审问的林大神色麻木,对任何问话俱是充耳不闻。
狱卒看不过眼怒斥:“大人问话,且从实招来,少装疯卖傻!”
林大浑身一颤,下意识蜷缩干瘪瘦弱的身躯连连道歉:“小的知错!小的认罪!小的罪该万死!”
显然是被严刑拷打出条件反射来了。
师爷当即劝说:“我们知府查看卷宗发现你这桩命案有几个疑点,特来询问。你若有冤最好赶紧说来,还有翻案活命的机会,否则两个月后处斩,便是大罗神仙也救不了你!”
林大兀自磕头,砸得砰砰直响:“小的认罪,小的现在就想死,求大人放过小的!我不想翻案了,我有罪,我该死……我该死!”
师爷满脸为难,来到知府跟前说道:“许是严刑拷打,打击太大,心智失常。”
“我和他说两句。”言罢遣开狱卒,知府蹲到林大面前:“你一定是个孝子。”
林大一动不动。
“不仅是个孝子,还友爱弟妹,与人为善,所以你弟妹为了救你连续两年奔走,四处寻找关系,即使你认罪被判斩首,你娘还是请人写了状纸告到我这儿来。我看了你娘的状纸,辞藻直白简练,捉刀之人一定熟悉诉讼之事,应该也是他推荐你娘到我衙门来击鼓鸣冤。清远县……听闻有一位专门替人打官司的大状师,名闻广东,善写状纸,能请动大状师替你捉刀,要么你是个远近闻名的好人,要么此案奇冤。”
林大趴在地面的手抖了抖,略有动摇。
知府:“若是奇冤,本府自会管到底,还
你清白!”
林大还是无动于衷,不敢再轻易相信他人。
知府想了想:“你可知本府师从当朝宰执赵白鱼?”
“赵白鱼?”林大猛地抬头,神色撼动:“传闻铁面无私、手里无冤狱的赵白鱼赵大人?”
“正是!”知府笑了,“你信不过本府也当相信赵大人青天之名。本府知道你这两年见识太多官场黑暗,对平冤昭雪不抱希望,但你不为自己着想,也该为你的老母亲想想,她这把年纪都没想过放弃你,四处奔走,花甲之年还上公堂诉冤情,你又如何能轻易放弃生命?”
林大没忍住崩溃的情绪,霎时涕泗滂沱,半晌后勉强平静:“大人有话且问,小的配合。”
知府:“将你当日从岳家带走谈氏的经过再描述一遍,一五一十说清,不要有任何的遗漏。”
林大无需思考就能将他反反复复说了无数遍的经过再描述出来:“当日我接谈氏回家,行至小道,她突然言语讥讽,大骂我无能、废物,她还告诉我她偷人,她嫁给我的三年、我不在的时间里,她一直偷人。我气得失去理智,将她推倒,又踢了一脚,混乱之时她拔.出我腰间的匕首往我手臂划了一刀,看着胳膊流出的鲜血,我气得头一阵阵发晕,把匕首夺回来,又脱下外衫擦血,而她还尖叫着要同我和离……我怕我失控做出不可挽回的事情,也不想和离,便匆忙逃走,途中越看外衫沾到的鲜血便越觉得心烦,于是脱下来扔进河里,跑去喝酒——”
说到此处忍不住痛哭流涕:“如果我没抛下谈氏,她就不会被歹人所害,以至于尸首异处。她想和离,那就和离,她不会死,我娘也不必白头人送黑发人,彼此都好!可叹我没早点想明白!”
知府:“谈氏说她偷人,可知是何人?”
林大摇头,有些羞愧:“我很少在家,对此毫无头绪。”
盯着林大看了会儿,知府起身低声吩咐狱卒去办事。
狱卒听令,过了会儿拿着碗鸡的鲜血回来。
知府:“泼他身上。”
狱卒把血泼到林大身上,后者低头看,两眼一翻直接晕倒。
师爷目瞪口呆。
知府淡定:“他晕血。”
言罢令人将林大带回牢房,而后走出去。
师爷:“林大见血即晕,绝不可能杀谈氏,更别提砍断她的头颅!而且当时是赶路途中才突然爆发争端,没有预谋,排除同伙作案的嫌疑,凶手另有其人,林大是被冤枉的!话说回来,大人如何得知林大晕血?”
知府习惯性把手揣进袖子里回道:“刘氏为了佐证林大胆小,特意提到林大连杀鸡都不敢看,可一个胆小的人当得了行脚商人?我起初怀疑是夸大、撒谎,之后看卷宗也提到林大胳膊被划伤后速速逃走,还扔掉外衫,刚才他又说了一遍,用‘头发晕’陈述他当时的状态,他以为是气的,其实是晕血。所以沾血的外衫让他不适,他宁愿扔掉也不愿留下来。”
师爷:“大人见微知著,卑职佩服。”
不愧是赵大人手把手教出来的得意门生。
二人刚出牢门就有人来报:“大人,不知打哪来的江湖人自称是您故友,正在衙门外等着。”
知府:“他可自报家门?”
“他说他姓魏。”
话音一落便见原先还很稳重的知府快走几步,直接跑到衙门口,冲一道虽两鬓斑白但背影挺拔的身影喊道:“魏伯!”
那跑船的江湖人转身露出熟悉的面孔,朝着知府颔首:“砚冰。”
当朝宰执赵白鱼言传身教之下的得意门生、而今的广州知府,便是昔日书童砚冰,冠以赵姓,师从赵白鱼。
赵砚冰身着青色的广袖常服,束发簪冠,无论气度还是行事风格都能看
出几分赵白鱼的影子。
“我随商船回广州港,和五郎通信得知你赴任广州知府便过来探望。赴任一年,感想如何?”
砚冰:“广州府内外风不鸣条、狗吠不惊,民风淳朴热情,倒无甚大案发生。衙门公务上手很快,没甚困难。”
“我准备休息个大半年再出海,先住广州。五郎信里也让我过来帮着你点,初来乍到,身边还是得有信得过的人才行。”
听到五郎信里提他,砚冰惊喜不已。
“恩师还有没有提点?”
自他考中进士正式成为赵白鱼的门生便喜欢称他为恩师,时常自喜。
“五郎还说广东宗族势力强大,敢与官府对抗,而且远离京师,一旦出事他也鞭长莫及。既是天高皇帝远,又是法不责众,宗族虽是团体,说到底还是百姓,还是民众,就算成百上千人聚集且持械威胁,也还是百姓,行乱党之事而不能以乱党处置。我时常落脚广州港,熟悉当地宗族,也有不少江湖朋友,便让我来帮你堤防着点儿。”
砚冰:“我没得罪宗族,他们不至于和官府作对。”
魏伯:“防患于未然,早做准备。”随即话锋一转,“你准备替林大翻案?”
砚冰讶然:“您知道?”
“码头和商人消息流通最快,从他们那儿听来的。”魏伯道:“林大杀妻案是近两年最出名的奇案,林氏宗族坚信林大无辜,谈家人肯定就是他怒而杀妻、割其头颅泄愤,要他为枉死的谈氏女偿命。兼之偷人艳情、头颅下落不明等怪情,似乎还有宗族争斗搅和其中,自然关注度奇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