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废土地带=深渊。

05号车厢已不再属于安全庇护所, 进入危险的废土地带后，但凡车厢有任何破损，就会不断有畸变生物朝外拱进来。

现在不光是人类和人类之间的对战，更是人类和畸变生物之间的对战。

安萌听到了细微的咔嚓声, 定睛一看, 竟是车窗的裂缝正在缓缓增大。

她的面容血色尽失, 声抖气虚的说：“车窗……要破了……”

季沉嫣和马丁同时一惊。

四肢百骸都被针刺般的寒意侵占, 车窗外正有高大、畸形的影子游走, 蠢蠢欲动的等待着时机。

“不能待在05号车厢了！”

季沉嫣的声音打断了众人对‘深渊’的凝视。

“那你想去哪个车厢？”

宁元息手里拿着ID卡, 仿佛轻易间便可以将它折断, “每节车厢的开门钥匙都不一样，没有ID卡，你们进到04号车厢里, 也无法关上车门, 结果不还是一样？”

这是在逼迫她妥协。

季沉嫣装得异常愤怒，想要套话：“到底谁需要净化？”

“早这样不就好了吗？”宁元息给出了答案, “我的哥哥, 汪昊麟。”

终于拿到实质性的信息了。

季沉嫣嗓子发干的问：“你们在01号工厂的时候……发生了什么？”

宁元息：“你去了不就知道了吗？”

季沉嫣：“……”

时间缓慢的流逝，车窗外是废土地带的景色。

昔日人类繁华的都市，现今早就一片荒芜，摆满了报废的小轿车和满地的野草。

所有人类都市的代号都是深渊, 城市和城市的区分不过是编号罢了。而眼前的这座城市，被称之为深渊113号。

废土地带是畸变种的温床，滋生着各类强大的畸变生物。

至多再等五分钟，05号车厢就要完全撑不住了。

她必须做出抉择。

正当季沉嫣犹豫之际, 安萌大喊了一声：“姐姐, 不要一个人过去！”

最关键的时候, 喊话的竟是安萌。

她神色紧张，死盯着季沉嫣，好似季沉嫣要踏入的是一个无尽黑暗之地。

汪昊麟是什么人，安萌最清楚不过了。

安萌不想让季沉嫣遭遇同样的事，至此永远厌恶净化。那对于一个向导而言，将是否定她的存在意义。

季沉嫣：“……”

虽然可以用更委曲求全，也更安全的办法。

但……

何必呢？

季沉嫣的凝视宁元息：“你说错了一点，还有一条路。”

宁元息似乎不解，为何被逼到这个份儿上，她仍旧不肯妥协？

毕竟点一点头，她就能脱离危险的05号车厢。

宁元息：“你们……哪里还有路？”

季沉嫣：“强打到04号车厢！”

宁元息眼瞳紧缩，第一时间的反应竟不是嘲笑她过于天真。

她的话如一根火柴，丢到了堆积成山的干柴中，接触的瞬间便生出了化学反应，让原本凝固不化的气氛转而熊熊燃烧了起来。

热血直冲大脑，她为他们道明了一条最粗暴的路。

就像是重新抽芽的枯树，为阴暗腐朽的世界注入的一缕蓬勃生机。

所有人都因为这句话喘息过来了。

以至于谢绝的目光完全落到了她的身上，像是磁铁一般难以分离。

渐渐的，他的眼神从□□的渴望变成深沉。

他纵然有无数种夺人眼球的办法，但夺走他视线的人只有季沉嫣。

这一刻，仿佛有什么感情在沉淀发酵。

马丁笑出声来：“早等你这句话了，雷焱，你护住乘客去车尾，把空间腾出来。”

雷焱轻点了一下头，赶忙拉了一把安萌。

安萌异常担忧，却只得无可奈何的跟着乘客挤到了车尾。

“军部的长官发话了，我们躲远一点，别给他们添乱。”

“不会有人真的想推向导出去吧？忘记他们是怎么对待列车长的吗？”

“别在关键时候反水啊，不然下一个死的就是你！”

列车长的事影响太大了，乘客中竟无一人愿意妥协。

打上去！

那三个字重重砸在所有人心头，宛若破开黑暗外壳的一计重锤。

除了反抗，别无他路。

宁元息目光幽沉：“既然如此，那都别想活了。”

季沉嫣觉得可笑：“你们在06号车厢和05号车厢干的事，哪一件是想让我们活的？”

自上车以来，每一步都饱含着他人的算计。

直来直往的对战，倒是头一回。

季沉嫣拔出枪套里的手/枪，在通讯表设下了五分钟倒计时。

[00：05：00]。

滴滴声响起的那一秒，宁元息先一步发动了异能，身躯在顷刻间钢铁化。

他微弯着腰，拟态出蜥蜴的尾巴，手臂更是覆盖了一层坚固的钢膜。

不是他不想率先发动攻击，因为直到这一刻宁元息才完全判定，必须要靠武力解决。

季沉嫣：“……”

哨兵一向厌恶把自己和畸变种扯在一起，没想到，宁元息会这样使用自己的异能。

宁元息已完成了拟态化，无法理解的说：“打过去？就凭你们这群老弱病残？好好的说不听，那只好把你强行带到02号车厢了。”

他说话时依旧面无表情，天生就没有过多情绪。

若不是哥哥汪昊麟即将畸变，情况过于紧急，他也不至于冒险。

宁元息将目标选中为马丁，招招狠厉，拳拳到肉。恐怕季沉嫣就是仗着队伍里有同等的B级哨兵，才会咬着牙不肯松口。

那就让她知道什么叫做实力！

马丁额间青筋凸起，早知道宁元息会将目标选为自己，但没想到这么快。

用血肉身躯接下那几击，差一点伤到内脏。

马丁被打退了好几步。

对方钢铁拟态化之后，根本就没有影响到速度，反倒更为敏捷。

“咳！”一口血呕了出来。

宁元息面露得意，正要在最短时间解决马丁时，季沉嫣却已用手/枪对准了他。

碰——

她像是已经开枪数次，时机抓得极准。

宁元息猛地朝后望去，倘若不是他在那一瞬间，在后脑勺覆盖了一层钢膜，他就要被这女人直接打穿开个瓤！

宁元息阴狠的回过头来：“你还真打算，打上去？”

季沉嫣：“我从来不喜欢骗自己。”

宁元息：“……”

他都要快被气笑了。

向导而已，还想掌控战斗的主导位吗？

这一枪，让宁元息改变了目标。

他的钢膜长到了手上，并且攀附着指甲，即将长出如怪物般的利爪。

季沉嫣拔出了短刀，眼神跟上了宁元息的动作，正准备接下他的攻击。

她能起作用，马丁就能动手。

这是合围！

宁元息移动的过程中，不成想，前方竟直直的弹射过来某样东西，‘碰’的一声砸到了他的脸颊上。

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这人却专朝脸打。

宁元息侧着脸，始终保持着这个姿势，被砸得眼冒金星，咬牙切齿的问：“谁？”

他被触怒了。

地下摊着一块废铁，还被砸得变了形。

季沉嫣：“……”完了，谢绝出手了！

乘客之中，一人缓步走了出来。

他穿着最不起眼的机械装，破烂得不知道修补了多少次，型号也是最落伍的那种。

而弹射过来的铁块，便是他手上剥落下来的。

铁块消失不见后，他骨骼分明的指节露了出来，像是鸡蛋剥壳一般。

都是钢铁，这两人一个是覆盖，一个是脱落。

季沉嫣呼吸微乱，怔怔的看着挡在她和宁元息中间的谢绝，再看马丁崩溃的样子，便知谢绝的自我调控时间根本没到。

[00：04：11]。

谢绝的声音被机械装扭曲，冷漠又傲慢的直视宁元息：“你的那层膜，能保你多久？”

宁元息浑身被刺痛，在谢绝发出声音后，刹那朝着后方退了好几步。

本能让他感知到了危险。

宁元息动物般的趴在地上，将钢膜覆盖得更快：“你是谁！？”

谢绝每走一步，身上的机械装便脱落更多，直至面部完全展露出来。

极具攻击性的长相。

像是冬日里的某一场大雪，融融冷意扑面而来，若光是如此也就罢了，他的冷中还藏着尖锐。若是踏上去，一定会被藏在大雪下的石棱刺伤。

旁人认不出他，宁元息怎么会认不出他？

十年前，就是他陪同封燃，把谢绝送到了南部基地。

纵使对方没有使用领域，宁元息也感受到了强烈的危险，每一个感官都在叫嚣着快逃。

宁元息艰难的说：“为……什么……调控不应该……”

谢绝缓慢扬起一个笑容：“那个啊，我腻了。”

宁元息猛地对上他的眼睛，发现里面根本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混沌无序。

就像是要把人吸向深渊一般。

仅仅是因为腻了，就可以毫不顾忌？他不怕死吗？

宁元息表情凝固：“谢绝阁下，你还是和当年一样。”

谢绝：“从来都没有改变，那该是我的本事。”

宁元息：“……”

你怎么不说自己没有成长呢？

殊不知在宁元息喊出他的名字时，惹来乘客无数声压抑惊呼，脸色青白交错。

谢绝？

大名鼎鼎，如雷贯耳啊。

可他们却没有感觉占优势，但凡上车的是任意一位天干，都不至于让他们如此惊慌。

谢绝太不稳定了。

宁元息扫到了季沉嫣和马丁的表情，便明白了过来。原来谢绝不光让敌方害怕，也同时会让友方害怕。

哈……！

真是不正常的存在。

宁元息知道退无可退，想要乘此机会和对方周旋：“我无意和您为敌，您想保什么人，等到达车站后，我立马恭送你们下车。”

谢绝身上的铁块剥离更多，哐哐当当的砸在了地上，薄薄的铺了一层。

他僵硬的转动了一下脖颈：“那可惜，你没机会了。”

宁元息呼吸凝滞，不明白自己究竟犯了什么错。

谢绝走到季沉嫣面前：“隆重介绍一下，我为队伍选的公共向导。”

说到这里，他的笑容尽失，只剩下如兽般的目光。

“你刚才……当着我的面儿抢人？”

宁元息：“……”

无形的压力，伴随着‘公共向导’四个字而来，没人比哨兵更懂得公共向导的含义。

[公共向导守则其一，若公共向导处于危险状态，队伍成员必须无条件行动。]

07小队是两个天干，一个地支！

宁元息这才明白过来，盯上季沉嫣的到底是什么人。

他在其中只是一粒浮尘。

瞬息之间，以他的脑子，便已经分析出了局面。

原以为是他们占优，打破了05号车厢的窗门，只待进入废土地带，掌控ID卡的人便能掌控主导，他就可以操控所有人。

谁知道天衣无缝之外，竟还有个谢绝！

宁元息感觉到了败势，没预料到的事情一件接一件的袭来。

第一件，谢绝会提前登车。

第二件，季沉嫣成了07小队的公共向导。

第三件，军部故意放出一个小时二十分钟的时间，乃是一个诱饵，为的就是让他们想方设法的去破解谢绝这道题，从而忽略掉了其他违和的地方。

就算没有曦光医院事件，没有煽动感染者事件。

从一开始，军部便打算瓮中捉鳖。

宁元息深深感觉到了恐惧，好像有一双眼睛，在凝视着他的所作所为。他做任何的算计，都无法逃过对方的眼睛。

南部基地负责人！！

死亡的阴影也如影而至，浓烈得让宁元息呼吸不畅。

他知道自己还剩最后一点儿赢面。

——趁着谢绝弱态时反击，然后回到车头，强行操控列车停靠。

——穿过废土地带后，离接应的地点就不远了。

哪怕希望渺茫，他也要抓住！

宁元息不仅没有退，反倒自毁一般的朝着谢绝发动攻击。

谢绝在接下他的扫击时，手臂的零件进一步摧毁，如花一半朝外散开：“就这点力道？”

咚咚咚咚。

大批的铁块和地面砸击时，宛若下雨般密集的声响。

季沉嫣心脏发沉，知晓谢绝的自我调控，就是靠着藏在机械装和藏在里面的药剂，倘若机械装被毁，他真的会面临调控失败。

季沉嫣捏白了手，再度懊恼起了自己C级的净化量。

倘若那次坚持得更久一些，谢绝就不需要自我调控了。

马丁把季沉嫣拉了一把：“当心！别被攻击波及到了！”

季沉嫣身体摇晃，转瞬跌在了地上。

而窗口更加扩大，外面是一条巨大飞鱼，光滑黏腻的鱼头，泥鳅般蠕动着身躯，想要从窗户钻进来。

它的眼底满是渴望，看样子不像单纯的畸变生物，也吞过哨兵基因。

“向……导……”

“嘻！嘻嘻嘻！！”

季沉嫣和它的距离尤为接近。

在它发出人类的声音时，季沉嫣的背后升起数不清的寒栗，生理性的颤了几下。

季沉嫣立即缩到了座椅底下，同畸变种拉开了距离。

她想起了当初在05号工厂的时候，自己的精神丝因吸取了多数飞虫的能量，而隐隐感应到精神体的状态。

季沉嫣仍害怕着，手已不自觉的摸上了水壶。

不能干等着。

不能只是被保护。

脑海里浮现无数画面——畸变种渴望的模样，蜷缩在车尾的乘客们不停祈求的模样，安萌想要冲过来的模样，季沉嫣忽然便做了决定。

她拔出水壶，拧开盖子。

害怕和怯弱仅有一瞬。

季沉嫣不再犹豫，仰头将里面的水全部灌入。

咕噜。

饥饿再度被满足，在喝完里面的东西时，她诡异的感受到了意犹未尽和满足。

因为缩到座椅底下，十分隐蔽，并未被其他人注意到她喝了虫卵。

夏娃之卵的控制重新恢复，几乎在那一瞬间，她看到了通讯表上的播报——

[吞噬值：18。]

[基因崩坏值：52。]

也许是卓钧凡的尸体还在场，并没有无法使用精神丝的限制。

冰蓝色的精神丝蓬勃生辉，伸出时如K11768列车的生命脉络一般。

宁元息和谢绝的对战之中，宁元息已打下对方半副机械装，终于看到了里面的药剂管道，只要把它打下来，谢绝就无法再自我调控了！

宁元息正准备拼死一击时，被那如植物根须一般的精神丝吸引了眼球。

不对！不能分神！

向导的精神丝对哨兵太具备蛊惑性，越是匹配度高的越是如此，哪怕变成畸变种之后，仍然无法逃脱本能。

能够吸引到他，便代表匹配不会过低。

可短暂的分神，已被谢绝捕捉。

他一拳朝着宁元息的弱点打了过去，宁元息的身体飞出数米远，身体的那一层钢膜竟彻底破开。

宁元息呕出了一口血，五脏六腑疼得厉害。

这一击打碎了他所有妄想，瞬间拿出了ID卡，想要打开05号车厢的车门，暂时撤离此地。

然而季沉嫣怎会让他如愿？

以车厢的长度，谢绝所在的距离冲不过去，那便用长距离攻击！

在开门的几秒钟内，季沉嫣再度开枪。

她看得仔细，宁元息全身覆盖钢膜，只有右腿暂时没能覆盖完成。

季沉嫣朝他的腿打了过去，很快宁元息便跌在了地上。

宁元息疼痛难忍，没有ID卡持续扫描，朝上开启的车门仅打开了一道极窄的缝。

不知04号车厢内到底有什么，一条章鱼般的触手便扯着宁元息的腿，将他带到了04号车厢内。

在离开05号车厢前，宁元息晃眼间看到了季沉嫣，她的身后出现一团蓝色的虚影。

难道真是……精神体？

不！

绝无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