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铁骑踏山河三十五(1 / 2)

年末, 新春近在眼前, 可一向繁荣的京畿地带竟然见不到什么喜庆的色彩,这大约是南朝自建立以来最难过的一个寒冬之一,不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小民百姓,都被西北方传来的信息攥紧了心,

靼人, 又下了一州。

在占据了两大辖州后,鞑子终于肯消停一会儿, 也愿意和南人的朝廷互通一番有无,你来我往的, 但要钱要粮要人——老三样了。

而不论南朝是否会再次投降, 这都不妨碍朝廷提前收税, 要是没有充足的小金库,南人朝廷要如何武装他们的军队,又如何在最后时刻去支付保护政权所需的赔款呢?

而在王朝的黄昏中,天灾人祸总是不会单独出现的,南朝在中原西南处的辖州竟然出现了叛乱, 虽说南朝的治安本就糟糕,法制秩序更是不下乡县,各地有特色的贼盗强人能凑够一百单八本《水浒传》, 但真正愿意旗帜鲜明地抗议朝廷、并且还达到一定规模的, 这还真是第一回。

朝廷忙不迭地派遣军队南下剿匪, 可就算成功了又如何呢?这个王朝所有的内忧外患都生在它腐烂的躯体上, 只治标不治本, 再如何忙头顾尾也无法疗伤的。

“头儿!又有新的调令下来了, 说是北边的黔南道上又有强人, 而且其中还有一个会召虎豹, 已经袭击了不少商队。”

兵卒不甘地絮叨着:“这种又苦又难的差事就来找我们,那些护送贵人们入京的好事就轮不上,不就是看不上我们城防卒出身,我呸。”

“放心吧,这是最后一次了。”

这兵卒的领队本来正蹲在篝火旁,闻言便缓缓站起身,他十分高大,足足比普通的兵丁高出一个头:“这一次剿贼成功后,再也没有人敢看不起城防军。”

领队的话掷地有声,几乎所有兵丁都立即信服了,他们敬佩又向往地看着自己的首领,而这一切威信的来源,是领队的强大实力和惊人功绩。

几个月前,这位领队还只是一个新来的大头兵,要不是有点关系又体格强健,早就被老兵油子们欺压了,谁能想到这个看似沉默寡言的家伙竟然如此深藏不露,很快就凭本事当上了新领队……

迄今为止,谁也不知道他的圣仁到底是什么,只知道他深不可测,从无敌手,而且在排兵布阵上经验老道,简直像是戏本子里唱的一样算无遗策。

新领队,也就是花了两个月混上首领的卫景桓,此刻他的身边是他的新下属们,他们是这样信任他,就像是他昔日的战友们一样,他们相信只要听从他的指挥就能拿到钱,就能活下去

假如没有外敌入侵,假如没有苛政盘剥……谁不想好好地过日子呢?

“我去例巡,你们坐着等我。”卫景桓制止了那些想要跟随他的兵卒,独自举起火把,缓缓地走向黑暗。

如今的宵禁是越发严苛了,没有人敢在夜间无故出门,而为了节省燃料,许多民房中都已经熄灭了灯火,暮色笼罩了这座城池,这片绵延夜色中,仿佛只有他手中的火炬是唯一的明亮。

卫景桓从未动摇过他驱逐靼族的志向,但曾经的他还曾想过建功立业、忠君爱国,如今的他却只留下一个念想。

这世上总是有无数值得守护的人,就算是在那个皇室里头!也不还有老郡主一样清正可敬的人吗?

他只有一身勇武尚可称道,既然他还剩下一口气,那他就要尽己所能地保护这片土地,保护他的同胞,不是为了南朝,不是为了皇帝,只是为了这些最普通的南人。

“……头儿这么厉害,以后一定会高升吧,说不准还要去杭京当将军呢。”

远处的城门边上,兵卒们还在夜色里低声说笑。

“上头那几位好像都对他很看好,之前不就是李大人带着他来的吗?

“我听他说想去杀鞑子,真是个好汉!”

“说来,头儿是哪里人,这样厉害的人物一定来历非凡吧,怎么就来当城卒了……”

随着卫景桓越走越远,他逐渐听不到身后的人声,也再看不到篝火的暖光,呼啸的寒风卷挟着冰冷的气息扑面而来,有什么细小的东西夹杂在风里,滚落入他的鬓发与衣领。

“冬雪……”卫景桓伸出手,接住了天空中落下的雪花,这冰晶凝结的漂亮宝石在他的手中悄然融化,只剩下冰凉的水液。

今年冬,又会有多少穷途末路的人,死在纯白无暇的雪地中?

风雪相依,那巡城火把早已用尽了燃料,越来越微弱,最后竟然在寒风里熄灭了,于是卫景桓便举着这根光秃秃的、死去的火炬,一步又一步,沉重而坚定,彻底地没入了黑暗之中。

寒冬腊月,大雪纷飞,这本该是一个多么恐怖的时节啊,在靼人的记忆中,它总是和寒灾、疾病以及饥饿紧密相连,但在今年……

篝火被点上了,牛羊架在火堆上,南朝的佳酿一桶又一桶地敞开,就这样露天放置,好像随便谁来都能放肆地痛饮。

这个寒冬,靼人终于享受到了奢侈的温暖和饱足,他们驱赶着奴隶收割来粮食,又住上了坚固高大的屋舍,甚至还能有超越想象的乐趣,只要作战足够勇猛,什么样的金银财宝美人享受不到呢——

“站住!你这个比发情野兔还不如的混蛋!到处播种!”女子的怒吼震碎了寒冷的夜晚,一道火红的影子从天而降,她手里竟然还提着一把刀,“你一个人也就算啦!你怎么敢带着我的儿子去鬼混!”

嗖得一声,一个辣眼睛的家伙从一栋精致的屋舍中窜了出来,壮硕得就像是一堵墙,他一边跑一边穿衣服,动作之熟练,一看就是惯犯了。

这竟然是一对夫妻,而跑在前面的那个也不是陌生人,此刻他正一脸愤愤:“咱们的巴图鲁都几岁了!现在了解女人刚刚好!你懂什么,男人和女人是不一样——”

“哐当!”

这做妻子的运足了力气,掷出了手中的大刀,竟直接击碎了水缸,差一点就要给那丈夫来个对穿!

巴根花容失色:“乌日娜你要杀我!我这就去告诉岳父岳母!”

乌日娜破口大骂:“你去啊,你当我不会找可汗可敦告状吗!”

两人身后的小楼里又跑出了一个小牛犊似的强壮男孩子,他惊恐地瞪大了双眼:“阿妈!阿爸!你们要干什么呀!”

正带着花斑小马遛圈的缪宣:“……”

正就着主人的手吃糖的小马:“……”

一人一马共同围观了这场熟悉的闹剧,小马打了一个不屑的响鼻,缪宣拉住了它:“你们俩——”

乌日娜瞧见了缪宣就像见到了什么公正慈祥的大家长,立即眼眶一红:“叔叔!你看看他!上次是带着卓娅一个小孩子去深山雪原,这次又带着巴图鲁来这种地方!我嫁给他十年了,他就这样对我!”

巴根委屈死了,躲在柱子后头,又是挠头又是跺脚:“我对你哪里不好了,出门一趟都惦记着给你带吃带喝带首饰,你身上这匹布还是我花好大功夫找的呢!你不是也很喜欢吗!”

简直是鸡同鸭讲,眼看着这场对话即将没完没了,缪宣便悄悄后退一步,趁着周围围观人群的掩护快速离开,同时还不忘招呼:“巴图鲁,别管你阿妈阿爸了,我们走。”

那与他老爹同款挠头的小男孩顿时笑了,兴高采烈道:“哦,好哦!阿妹还在家里等我!”

带了两个小尾巴的缪宣安全撤退,他先把大侄孙送到可敦那里,得到了大侄孙女甜甜的问好,随后再把小花斑拉回马圈,在琪琪格“您再穿件衣服”的叮咛中

溜走。

十年了,巴根和乌日娜也有了一儿一女,他们其实能算是自由恋爱然后门当户对地结婚,但如今还是免不了争吵,每一次都能翻天覆地,而且次数多的已经到了达日嘎赤都无奈接受的地步。

偏偏这夫妻俩还没有分开的意思,巴根在婚姻上也只认乌日娜一个人,但问题是他花心。

当然缪宣并不清楚巴根的私生子女到底有多少,这个人在私生活上几乎是没有什么限制的,唯一勉强还算得上优点的,大约就是他对自己的女人都很大方,而且也不打女人小孩……

这居然都能算是优点了,可见这个社会的底线是有多低。

缪宣踩着大雪抵达了达日嘎赤的住处,这座城镇虽然经过了靼人的整理,但仍然保留了绝大多数的南人风格,和缪宣记忆中的上一个世界很有几分相似。

冬日的寒风冷冽地卷来,缪宣轻轻地打了一个喷嚏。

自从那一次过分使用力量后,他的身体就变得十分畏寒,尤其是手足冰冷,除了待在温室温水里之外,几乎无法改善。

不过如今的达日嘎赤也不再住传统的可汗牙帐里了,他总是会选择当地最奢华的建筑物落脚,然后随着军队的前进而改变住处。

缪宣踩过平整的石砖,逐步踏上了高耸的建筑,房屋内外的侍从增加了许多,其中还有不少南人的面孔,唯一叫他眼熟的,也只有几个曾服侍过达日嘎赤的老奴隶。

一切都和草原上不一样了,好像一栋四四方法的屋舍就能把人给框住,拘束成规规整整的样子。

“小叔叔,你怎么才来,我等你好久了!”

一道中气十足的声音响起,缪宣抬起头,见到阿拉坦从台阶上快步走下,而随着他的靠近,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自从成年后,阿拉坦便有了用不完的精力,幼年时的病弱早就消失殆尽,他变得与他的兄弟们一样健壮,即便在寒冬也只需要穿单衣,好似胸腔里藏着一团火。

缪-不知道几百岁老人-宣,不禁先笑了,随后应景地慢吞吞道:“遇到了点事……”

“又是大哥吧!我看他恨不得缠在南人女子的裤腰带上,天天夫妻打架,都不知道给别人看了多少笑话……”阿拉坦轻轻地啧了一声,“不说他了,我们快进去。”

话音刚落,阿拉坦就不由分说就带着缪宣往里屋走去,一入门就有暖气扑面而来,而阿拉坦还嫌不够,又拿过一个暖炉放到缪宣的手中——是南人贵族阶层的夫人小姐们爱用的那种,很轻巧。

缪宣忍不住道:“我觉得我还不至于这么虚弱——”

“小叔叔不愿意拿着这个也可以。”阿拉坦一句话就给缪宣堵死了,“那就换我来给小叔叔捂手。”

缪宣:“……”

缪宣深知这小兔崽子是说到做到,只能揣好了手炉以示谢绝。

阿拉坦见状还有些遗憾,犹豫了一会儿才放弃了诱人的想法,随后才正色道:“这一次父汗也是准备继续往南方进军了,所以这才召集了祭司和怯薛们,小叔叔,你不如就留在后方吧,不要再去前线了。”

阿拉坦是在担心缪宣的身体,但缪宣在这一点上有自己的打算,他倒也没有直接反对,只是换了个话题:“今天有外人觐见可汗吗,是我来早了?”

很多靼人都不适应南人的生活习惯,即便在南人城镇中也保留着在草原的恣意,再加上达日嘎赤保留了和老婆们分帐住的惯例,这栋宅子里来来往往的多是大嗓门的军人,可今天的宅邸内外却非常安静,这不是日常该有的配置。

“怎么会,小叔叔不论什么时候来都不会早,我们是一家人啊。”阿拉坦失笑,随即又解释道,“里面的人是降臣——前几日南人的皇帝不是派遣了身份贵重的

使者团吗?”

缪宣一愣:“降臣……?”

据他所知,会派遣到敌方的使团必然是受到皇帝信任的,而且使者也不可能是孤家寡人,必然有家属押在天子脚下,因此他们的投降就是最狠的全方位背叛,几乎是抛弃了身在杭京的家人不放,自己奔前程来了。

阿拉坦露出一个轻蔑的神情:“哈,都说是什么享誉文坛的名士,现在倒是跪得比谁都快,而且他们内部还不是一条心。”

正这么说着,两人已经穿过了好几道门,而他们越是往里,有南人血统的侍从就越少,随侍在两侧的不是色目人就是靼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最受可汗信任的人。

走廊尽头,缪宣终于走到了最后一道帘幕前,这栋宅子大约来自一个极其富裕的家族,连帘幕都是珍珠串成的,密密匝匝,雅致又富贵。

还不等*掀开珠帘,房间内就传出了达响亮的笑声——“……哈哈哈!你的话说得都很有见地,想不到南人里竟然也有你这样的人!”

这是达日嘎赤的声音,缪宣不禁有些惊讶,可汗虽然性情爽朗,但这话可不寻常,听起来竟像是很赏识那些降臣的样子?

阿拉坦轻轻嗤笑了一声,紧跟着就掀开帘幕,为缪宣开路:“父汗,我把小叔叔带来了!”

帘幕之内别有天地,在这金碧堂皇的宽阔大厅之中,靼人的可汗达日嘎赤正端坐在主位上,他的两旁陪着数位怯薛和仆从,而在大厅下方,一群南人官员打扮的人正瑟缩在一起,和侍卫仆人们站在一处。

只有在大厅的正中央,一个肩宽背阔的男子正端正地跪坐着,肃穆垂首,脊背挺得笔直。

“霍埃兰勒!你来了,快来这边坐!”

达日嘎赤那懒散的神情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对手足子侄的关切友爱,他的笑容里甚至带着几分尊敬:“我听萨日娜雅达说你现在还很虚弱,怎么不坐轿子来?”

“我还不至于几步路都走不动。”缪宣有些无奈地笑道,但还是接受了大哥的好意,他走上前,紧挨着上首主位落座。

这一回,缪宣坐在了整个大厅中视野最好的位置之一上,他也终于看清楚了堂下跪着的人,与其他的南人降臣相比,他实在是过分年轻,那张称得上俊美的面庞上是恰到好处的笑容……

十年并不能很大地改变一个青年的容貌,更何况缪宣对这个人还有更加清晰的标记。

小系统终于忍不住了,忍不住低声惊叹:【我去——】

阿拉坦表情臭臭地在上首的另一下侧落座,姿势相当粗野,横翘着腿,换来他老父亲一个嫌弃的眼神。

达日嘎赤亲昵地嫌弃完自己的儿子,随后又像是展示什么珍禽异兽一般,没什么尊重地指了指跪着的男人:“霍埃兰勒,你真该听听他的主张,我还没见过这么不同寻常的南人!”

在缪宣的沉默中,达日嘎赤兴致勃勃地分享:“终于有南人的降臣来我这里不说那些大道理,而是能拿出些实实在在的主张,难怪能叫巴日推荐,你来——咳,对了,你叫什么名字来着?”

堂下的降臣又是一叩拜,这个本该谄媚的姿势由他做来竟然十分雅致,随着他抬起头,笑容与刚才一般无二,这张俊美的脸上就像是带着什么讨人喜欢的面具。

只听他不卑不亢地道:“回禀可汗、祭司大人,我是霍聿怀。”

霍聿怀,南人降臣,目标二。

使者团吗?”

缪宣一愣:“降臣……?”

据他所知,会派遣到敌方的使团必然是受到皇帝信任的,而且使者也不可能是孤家寡人,必然有家属押在天子脚下,因此他们的投降就是最狠的全方位背叛,几乎是抛弃了身在杭京的家人不放,自己奔前程来了。

阿拉坦露出一个轻蔑的神情:“哈,都说是什么享誉文坛的名士,现在倒是跪得比谁都快,而且他们内部还不是一条心。”

正这么说着,两人已经穿过了好几道门,而他们越是往里,有南人血统的侍从就越少,随侍在两侧的不是色目人就是靼人,一眼就能看出谁才是最受可汗信任的人。

走廊尽头,缪宣终于走到了最后一道帘幕前,这栋宅子大约来自一个极其富裕的家族,连帘幕都是珍珠串成的,密密匝匝,雅致又富贵。

还不等*掀开珠帘,房间内就传出了达响亮的笑声——“……哈哈哈!你的话说得都很有见地,想不到南人里竟然也有你这样的人!”

这是达日嘎赤的声音,缪宣不禁有些惊讶,可汗虽然性情爽朗,但这话可不寻常,听起来竟像是很赏识那些降臣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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