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饮忍笑忍得辛苦,不敢置信地扶住额头。
陈从今第一次给小情侣劝和,水平不够,组织了半天措辞才开口。他试探道:“最近恋爱谈得怎么样?”
陆青折没多想,实话实说:“遇到点麻烦。”
方饮听完心灰意冷,心说这下该像纪映说的那样,对自己有怨言了,不那么喜欢自己了,要和别人抱怨了。
一般来讲,寻常情侣在产生矛盾后去排解,叙事时都带着一种委屈感,讲述着自己的苦闷和愤愤不平。
他等着陆青折对陈从今倒苦水,陆青折却说:“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是轻松的,不用想太多。可事实上,我很容易让他感到紧张。”
方饮一怔,别扭地垂下了脑袋。
这场通话从头到尾,陆青折都没说方饮一句不好,也没具体讲两人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大概是同学等着他去聚餐,最后他匆匆挂了电话。
还是方饮把昨晚发生的事和陈从今交代了,自己回忆起来都不太好意思,于是尽量省略了自己有多黏人。
陈从今的反应没纪映那么强烈,看在那场追尾事故的分上,给方饮提醒:“他其实不是那么看不开的人,单纯是不愿意说。”
陆青折和方饮的性格天差地别,方饮会把自己的烦闷苦恼倾吐出来,希望获得关注和疼爱。而陆青折则反之,只会把伤口藏得严严实实。
“他爸妈什么时候死的?”方饮打听。
“死这个字眼不太好,最好用去世。”陈从今说,“初三。”
初三该是全力以赴准备中考的阶段,方饮惋惜:“啊,那对他各方面影响很大吧?”
陈从今答:“嗯,他休学了大半年,回来直接参加考试了。当时老师建议他留级,他说不要紧,最后考得非常好。”
方饮记起来陆青折到了A附,分班考试的成绩也是全校第一名,顿感智商受到碾压。
叫了保险公司过来看情况,方饮这车算是暂时动不了了。陈从今送他回了家,他心不在焉地回屋,纪映在他书桌前玩他的手表。
后来陆青折那边大概聚餐结束了,给方饮回了电话。方饮在纪映八卦的目光中,走到阳台上去,然而自己隔壁阳台立着讨厌鬼赵禾颐。
赵禾颐也在打电话,不知道对方是什么身份,但他咬牙切齿的,瞪了方饮一眼以后,推门进了自己的房间,再把门重重关上。
方饮盼着他走,省得自己挪地方了,靠在阳台的墙上,没提昨晚发生的事情,感觉到陆青折的背景音有些吵闹,问:“你在外面玩呀?”
“嗯,正在等公交。”陆青折说完忽然止住声,似乎是放弃了在现在提起某个话题,转而问,“有什么想吃的吗?”
方饮报了个小笼包子,陆青折便让他在家里等二十分钟。坐公交远远不止这点时间,他说:“二十分钟?”
陆青折道:“打车回来,不然包子都凉了。”
方饮说:“不吃包子了,你可以回来得更快一点。”
不远处的纪映听到了,牙疼地“啧”了一声,表示对方饮的嫌弃。
方饮才不管这些,倒计时二十分钟,见陆青折掐点在楼下出现,手上拎着一袋外卖盒,蹦蹦跳跳地下去迎接。
他刚刚洗了澡,身上一股沐浴露的清新香气,像一阵风那样跑去的时候,陆青折一低头就闻到了,与此同时,香气的主人接过他的外卖盒。
纪映很知趣地滚去客房,在走前还要问他们俩:“客房应该不需要用吧?”
陆青折不留宿,方饮手一挥:“不需要。”
等纪映关上了客房的门,然后他们走到方饮的卧室里,方饮后知后觉,琢磨着纪映的表情有哪里不对劲。
跨环送来的包子还热腾腾的,可惜方饮胃口不大,吃了三个左右便饱了。
陆青折问:“晚饭吃得多不多?”
晚饭吃了闸蟹,配上汤汁鲜美的蟹面,饱到方饮一度胃里发疼。然而不能说,就算说给纪映听,以后纪映也不同意他吃了。
他眨眨眼睛,道:“还好。”
“别吃了,小心难受。”陆青折把饭盒收拾起来。
方饮不是踌躇不定的胆小鬼,察觉到陆青折已经整理好了情绪,借机握着陆青折的手腕,身体往那边倾了倾,两人离得近了些。
他好像对此真的很好奇,问:“我如果站在阳台上,能不能看到你家?”
被陆青折放弃提起的话题开始了。
陆青折说:“可以,往南边看,可以看到半山有亮着灯的几处地方。不过我家几乎没亮过灯。”
“你几乎不住?”方饮疑惑。
“没,我不住在楼上。”陆青折道,“父母出事后,地上三层除了庭院外,我差不多没踏进去过。太大了,我又懒得雇人打扫,干脆睡在以前的保姆房,正好边上是洗衣间,生活很方便。”
方饮道:“那庭院一定很漂亮。”
“有池塘,里面的锦鲤比我岁数还大。”陆青折说。
这像是父母的另一种遗物,对他而言,比空荡荡的房子要重要许多,是和他一样的,被父母留在人间的同样有温度的存在。
陆青折道:“昨天面对你妈和你叔叔,我没说实话,是因为不想让你知道,没想到你早就知道了。”
方饮想起陆青折那不想让自己知道的更深一层的理由,心里不是滋味。
虽然这段关系的被动方好像是自己,自己围着陆青折,但事实上,自己有时会过于自我,陆青折却处处都把自己放在第一位。
就连这件事,重点也并非他会被刺伤,而是心疼自己被扫兴。
“不过迟早会得知的,比起我尴尬纠结地坦白,这样也好。”陆青折道。
朋友在方饮面前说了许多,分析陆青折为什么不领情,他都不懂,接触到陆青折眼神的瞬间,他觉得陆青折是可以生气的。
当年的重创,休学将近一年的黯淡时光,这辈子都无法挽回的遗憾,毫不知晓地暴露在别人眼里,要搁在方饮身上,方饮该炸了,先对恋人怒吼,再和泄露者算账。
陆青折昨晚只是僵硬地把他的手松开,上楼前还关照他明天冷,要多加点衣服。
方饮嘀咕:“我昨晚没想太多,就是不想让你一个人回去,怕你感觉自己很孤独。”
“今晚能送你回去吗?”他问。
陆青折没再逃避,可也不太乐意:“那里不太好看,我需要收拾一下。”
方饮以为这意思是陆青折独自住着,房间乱糟糟的。直到自己真到了陆青折家,才反应过来不太好看的具体含义。
池塘里的鱼可爱活泼,竹林郁郁葱葱,走廊干净整洁,地下两层也收拾得妥帖,可是从走廊望过去,尽头通往的客厅,全部用白布蒙了起来。
黑夜里,偌大的房间空空荡荡,家具遮盖着白布,场面是十分吓人的。楼梯靠着尽头,方饮上来时又忍不住看了眼客厅,腿有些发软。
随着两位主人的离世,这座昔日温馨热闹的屋子也跟死去了似的。
陆青折抬手开了客厅的灯,灯忽闪了好几下,才艰难地把客厅给点亮。光线很暗,不过也算起了点作用,让客厅看上去没那么骇人。
“那是一架钢琴吗?”方饮惊喜地指着角落,“你妈妈会弹钢琴?”
陆青折摇摇头,看向那一大块露出三角轮廓的布,脸上浮现出些许笑意:“以前我爸爸常常会弹,不过只会弹一首,说是为了打动我妈,所以学的。”
方饮走上前,把白布掀开了,他被扬起来的灰尘呛得咳嗽了几声,再坐到琴凳上,掀起盖子。
抚摸了下黑白琴键,他说:“我可以给你弹吗?我会弹好多。”
几样学过的乐器里,他属钢琴玩得最好,给谱子多看几遍,就能流利地弹奏出来。
方饮随意地敲了几个键,随即双手摆上去,当场表演了一首。曲调优雅轻快,配合着少年难得认真的面容,渐渐下落的灰尘似乎都要为此在空中多停留几秒。
当最后一个音节在房间里响起,方饮腼腆又期待地侧过头,陆青折一直很安静也很认真地听着他演奏。
方饮说:“要是你能这么被打动,那我每天给你弹一首,只要这世界上乐谱够多,就可以给你弹到一百岁……”
他沉思片刻,问:“那你是不是这辈子永远被我吃得死死的?”
陆青折心想着,何止是他被吃定,这座由钢筋和混凝土造成的房子,感觉都要为方饮活过来了。
再者说,打动他有什么难的,方饮递过来的一个清澈的眼神就够他神魂颠倒。
在回去前,方饮看了会锦鲤,手轻轻地搭在横在走廊和庭院之间的玻璃上,又去和陆青折十指相扣。
告别亲吻的时候,方饮最开始恋恋不舍地跨坐在陆青折身上,圈着陆青折的脖子,被吻得受不了便不自禁往后仰,陆青折怕他摔倒,仔细地托着他。
方饮贴着陆青折的耳根,悄悄说:“你认不认得里面这件衣服?”
他脱掉厚重的外套,里面只有一件单薄的衬衫。陆青折认得出来,这是住院那段时间里,自己带给他的,本就是休闲的版型,套在他身上显得更加松松垮垮。
陆青折颇感意外地怔了怔,之后方饮等于脱掉衬衫了,穿了和没穿一个样,宽松成那样,顺着衣摆摸,能摸到锁骨——衬衫整个被撩了上去。
即便如此方便,最后衬衫扣子还是从上往下被解开了三颗。方饮浑身脱力地半躺在地板上,后背微微靠着玻璃窗,胸膛不可克制地激动地起伏着,任陆青折替他用手梳了梳头发,再整理好衣服,动作轻柔地把他抱起来。
陆青折提醒他捏住袖子管,他随后被披上外套,一切恢复如初后,牵起他的手吻了吻他的后背。
能打分的话,今晚该是满分,压在心头的一块大石被搬开了,漏进来几缕阳光。陆青折评价着。
如果有什么美中不足的地方,就是方饮指尖有隐约的蟹味,淡得仿佛是错觉。
方饮对陆青折的迟疑感到好奇,不好意思地说:“我真的要走了啊。”
陆青折很快放开了手,站在门外本想再看几眼,一愣神,就一直被风吹着,站到方饮给他发短信报了平安才恍惚地折返。
他关掉了客厅的灯,黑暗又罩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