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饮原先在休息,听到这句话,整个人僵硬了。他匆匆转过身去,与此同时,在他背后的白逸南搭上了他的肩膀。
白逸南虽然询问对象是老人,看的却是方饮。他道:“你觉得巧吗?”
上次遇到方饮真是一场没有预谋的巧合,他在此之后日思夜想,感觉哪里有蹊跷。值得注意的是,方饮那时候袋子里放的是饭盒。
探望朋友不可能带饭盒,也不像是方饮自己出院,必然是方饮的亲人在住院。
白逸南打听过,方母身体健康,方饮的外公外婆早早移居海外,不可能需要方饮送饭菜。
不是母亲那边的,就是父亲那边的了。但有趣的是,方饮的父母离异多时,方母一直禁止方饮和那群人有任何联络。
要是方母得知方饮不仅在联络,还在亲力亲为地细心照顾着,甚至有很大可能给人出过钱,那场面真该好看了,比出柜更刺激。
白逸南顺着这个思路查了一段时间,轻松地查到了方饮的奶奶,连方饮的探望频率也掌握了。今天过来确认了下,所有事情果然如此。
“之前巧,这次不巧。”白逸南道,“专门等你呢。”
方饮听他这种语气,清楚白逸南全知道了。他捏紧了拳头,一言不发地看着白逸南。
“去、去。”奶奶模糊地说着。
白逸南搭上轮椅,似乎打算覆盖住方饮的左手。方饮猛地和他错开,仿佛对方的掌心有某种毒液。
两人各伸出一只手占着轮椅的一边,气氛死寂了会,白逸南低头开始笑。
方饮下意识感到不妙,要双手握住轮椅。然而太晚了,白逸南迈开腿往前跑去,冲力带着轮椅一起滚动,直接让不肯撒手的方饮跟着踉跄了几步,几乎摔在地上。
被这么来了一下,方饮措手不及,狠狠地骂了句脏话以后,不作多想也容不得他多想,匆匆地追在白逸南后面。
他冷冰冰道:“再不放开轮椅,我要报警了!”
白逸南问:“奶奶——开心吗?是不是吹风吹得很开心?”
方饮本就被刚才的兜圈折腾到腿脚发软,再顶着烈日这么跑了几步,几乎下一秒就要跪下。
耳鸣声比刚才更加强烈,眼前一阵阵发黑。可他管不了那么多了,强撑着摸出手机,在三人的距离极为接近时,用力往白逸南的头上砸了下。
啪嗒。
手机滚落到地上,屏幕碎得四分五裂。它亮了下,设置成屏保的陆青折的照片没显示三秒,整部手机彻底黑屏。
白逸南吃痛,已经停了下来。他低头围观了手机关机的全过程,本就不好的脸色变得更差了。
方饮立即从他手上抢过轮椅,在奶奶前面蹲下来,仔细检查她的精神状态。好在老人没有事,似乎真的被风吹得开心,拍着手哈哈大笑。
他吸吸鼻子,克制着心里的烦躁不安:“我们回去了。”
奶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拒绝:“我不。”
“不商量,赶紧回去吹空调。”他站起来的瞬间有些犯晕,急忙抓着轮椅,努力地稳了稳身形。
奶奶脸上全是汗水,可她固执地说:“我不。”
方饮面无表情地要把她带回病房,奶奶着急地用手扒着束缚住她的软绳,不停地重复着“我不”。
她道:“我不!你不是我孙子,你是谁?”
方饮闷闷不乐的,见她这样,不禁抬起手想要把口罩掀了,让她好好瞧下自己是不是她孙子。
但他这时候才发现,口罩早在自己追白逸南时,就因为呼吸不畅,被他不假思索地扔掉了。
问护士要了一个新的一次性白口罩,方饮沉默地重新遮住脸。
把奶奶送回病房里,他看着奶奶依旧在撒泼,吵完要见孙子又吵着要见儿子,继而被两个护工安抚到睡觉。
方饮尝试了下将手机开机,万幸的是还没报废。他试了试几个功能,反应都很正常。
如果要求不高,不换屏幕也没事。他看屏保上的陆青折看了一会,后知后觉有道裂痕横穿了陆青折的脸,碍眼得很。
方饮摸了摸那道裂痕,心说,还是赶紧换吧。
扯了张纸巾擦拭了下手机,把裂痕里的玻璃碎屑清理掉,他起身出门。白逸南等在外面,见他出来了,关切地问:“奶奶还好吧?”
方饮嫌恶:“假惺惺什么?”
白逸南道:“我明明真情实感。倒是你,在怕什么?”
方饮没说话,白逸南一脸善解人意:“我不会告诉你妈妈的,老人家年纪那么大了,又得了痴呆,搬回家住也麻烦。”
他说:“我见过这样子的老人,整个人无法自理,要是不在医院由护工全天轮流照看着,不是她身上长褥疮,就是累死你或者累死你爸。长期以往,这对你们三个人来说,会非常痛苦。”
方饮道:“用不着你提醒,你记得闭嘴就行了。”
白逸南道:“事情不谈好,难免会有疏漏,要是我哪天不小心讲漏嘴了呢?”
他回国打理家业后,近期和方母往来较多。他家和方母生意上的合作由他接洽,撇开商场,父母和方母是多年好友,私下里常有聚餐。
方饮知道,白逸南要想和自己的妈妈告状,一切太简单了。而且妈妈见自己的小辈已经得知了这种事,自己却蒙在鼓里,会更加怒不可遏,
他问:“要谈些什么?要我去买瓶洁厕灵来,自己喝半瓶吗?”
“你知道啦。”白逸南爽朗地笑了两声,“因为这件事,所以那么害怕我?”
他并不为此尴尬局促,反而表现得游刃有余。和曾经那个被别人嘲笑排挤的男生差别太大了,几年过去,他和换了个人一样。
方饮最开始见到白逸南,第一印象是憨厚老实,打扮得略微土气,面对别人的取笑会不知所措。
根本想不到,那个傻乎乎带特产分给大家的男生,会变成今天这个样子。
不过方饮很快回过神来,嗤笑:“我怕什么?”
落魄的捣蛋鬼已经吃下苦果,可他没做任何对不起白逸南的事情。
“你当时看小齐的眼神,和见了鬼一样。”白逸南说。
模仿方饮的人叫小齐,白逸南指的该是电影院里遇见时的那次。
他补充:“那次在包厢唱歌完没多久,我和他好聚好散了。他模仿得像是像,但我其实对他,或者说他模仿的你,在这方面没什么兴趣。”
本来他认为自己对方饮的念念不忘,是渴望能和方饮或类似方饮的人谈恋爱,对方的长相可以和方饮不同,但性格和言行举止一定要活泼有趣。
可是他错了,事实不是这样的,不然他不会那么快和小齐分开。在感情方面,他有另外的审美和取向,理想型和方饮远远不同。
既然如此,那自己为什么会几年如一日地惦记着方饮?
方饮冷淡地问:“你到底想讲什么?”
他们站在走廊末尾,白逸南推开了窗,靠在栏杆边点燃了一支香烟。
白逸南说:“和小齐分手以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从没想念过他,也以为我对你其实没什么想法。纯粹是以前我俩在别人眼里,一个天一个地,对比鲜明,让我这些年依旧很不甘心,导致自己总是想着你。”
“在别人给你倒果汁的时候,我知道了,想法还是有的。”他道,“只是之前我弄偏了,走了一大圈弯路。”
无关情爱,小齐那件事算是瞎折腾。他在回想时,总会遗憾自己的后知后觉,明明在相处时,比起上床,他更喜欢看小齐兴高采烈地吃饭。
香烟亮着橙黄色的火,吐息之间白雾缭绕。他眯起眼睛,说:“我唯一想做的,是看着你吃小馄饨。”
这种请求是有缘由的,心结早就在白逸南身上扎根发芽。
在他被大家称作“球哥”的时候,方饮不仅不跟着取笑他,还帮他说过话。他为此感激过方饮,觉得这一圈公子哥里,方饮简直耀眼得独一无二。
出国前家里请客摆酒局,方饮到场声称自己胃不舒服,不想吃饭,捏了把筷子动都不动。白逸南殷勤地自己去煮了一碗小馄饨,端给方饮吃,并说了诸多理由。
“热的,吃下去胃就好很多了。”白逸南把碗递过去,道,“快吃吧。”
当时的方饮兴致缺缺,捂着胃闻了闻味道,立即别开头去。他不买账:“不吃。”
然后白逸南围在他边上嘘寒问暖,他把馄饨碗往外一推,白逸南则往他那里塞,两人僵持了一会,滚烫的汤洒在了方饮的手背上。
方饮痛得抽回手,直接站起来跑开了。丢下白逸南傻愣愣地站在原地,接受其余同伴更强烈的嘲笑。
“人家不想吃,你非要自讨没趣。”
“谁想吃经过你手的东西呀,小方肯定嫌脏呢。”
“哈哈哈哈臭不要脸的,热脸贴冷屁股!”
白逸南从回忆里抽离,变得成熟的他再也不会留意这种恶意攻击,可惜往日的伤痛凝固成疤,难以消去。
那道带着食物气息的疤痕,来自于方饮。他在看到方饮拒绝果汁时,恍然大悟,那么多年的耿耿于怀,缘由单单是告别时那碗被拒绝的馄饨。
他透过烟雾,专注地看着方饮,眼神里有一种接近于真诚的炽热,道:“就只是想看着你吃小馄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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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令营的学习告一段落,接下来两天以自由活动为主。
学长把今天的购物任务打印出一张表格,A4纸上满满的全是品牌名和要买的种类,还有所在的店面位置。
他捏拳:“给女朋友代购,义不容辞!”
为了能给女朋友多买点东西,行李箱里自己的东西一缩再缩,学长作为篮球鞋收藏爱好者,还因此忍住了自己买鞋的**,一双鞋都不买。
陆青折深感佩服,并自己买了几双鞋。
因为学长有些路痴,所以全程跟着陆青折一起行动。他一脸羡慕地坐在休息区的座椅上,看陆青折流利地和店员交流着,同样的新款鞋买了两双不同尺码的。
他记起来院里传的八卦,据不靠谱消息说,陆青折的前任是男的。他不禁心生好奇,旁敲侧击道:“家里有弟弟?对他那么好呢。”
没想到陆青折一点也不藏着掖着,说:“给喜欢的人买的。”
学长来劲了:“男朋友?”
“正在追回。”陆青折道。
“欸,是我们院的吗?”学长问,“让我猜猜,你估计喜欢乖巧文静型的,对方是人文学部的,中文系的学弟?”
陆青折摇摇头,说:“再猜。”
“我知道了,强者和强者之间惺惺相惜,两个数学高手比较有话说!”学长说。
陆青折想起方饮愁眉苦脸补基础的样子,有些想笑。他否认:“也不是。”
“你说个大致方向呀。”学长请求给点提示。
陆青折说:“他是物院的。”
学长朦胧地听说过,是有个物院的男生和陆青折走得近。但他不清楚具体姓名,只是知道对方年纪轻轻开了辆超跑,浑身上下都被奢侈品牌打扮着,是个小阔少。
“这个可真没想到。”学长道。
买完鞋,陆青折陪学长买表格上的东西。他昨晚做足了功课,转乘车和时间规划安排合理,两人在口语交流上也没任何问题,整个行程非常顺利。
不过,陆青折也有不少男友都会有的通病,见到了好看的,就想着买下来送对象。和学长一起逛着,他动不动要给方饮也买一份,手上拎着的包裹不比学长少。
某家护肤品柜台的导购给他们介绍着:“面霜是锁水的,涂完水和精华,面霜一定要涂,不然皮肤会干。”
学长一看价格,道:“三十毫升?”
“这瓶是三十毫升?”陆青折疑惑,他根本不懂这些护肤品,“请问可以拿五百毫升的吗?”
学长:“……”
他心说,我是在诧异为什么三十毫升就那么贵了,特么的要拿五百毫升?那得多少钱啊!
居然还真有五百毫升的面霜,折合过来一万多块钱。陆青折一本正经道:“三十毫升确实小了点。”
导购八成没卖过多少罐五百毫升的,反复确认陆青折不是因为语言不通所以瞎说。陆青折结了账,解释着:“买小一点的,没几天就被他用完了。”
学长虚心请教:“他脸是有多大?”
陆青折笑道:“我之前注意到过,他总是会忘记自己涂过,然后一早上涂个好几遍,还会连着脖子和胳膊一起擦。”
学长再度失去语言功能:“……”
此时此刻,他脑内除了“骄奢淫逸”外,找不到其他词语去形容这对正在追回关系中的男男。
“明天该让他来机场接你,你这行李箱该和我差不多了。”学长道,“全都是对象的东西。”
确实如此。原先陆青折在佩服学长能为女朋友把行李箱空出那么多,这下他更厉害,为了把给方饮带的礼物塞进去,打算回去把自己的东西给扔了腾地方。
街头的许愿池常有游客驻足,饱含期待地把硬币抛向池子。陆青折也留下了他的硬币,接着给方饮留言。
[陆青折]:许了个愿,祝你天天开心,不会再疼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九千字是昨天没更新的双更补偿+今天的更新,接下来争取更新稳定直到完结XD我们明天再见qw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