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陆青折是和纪映一起来的,纪映打他电话,支支吾吾地说方饮的情况不太好。下了飞机赶到这里,纪映被方母一个眼神给镇住了,识趣地把方饮的随身物品一放,离开了医院。
陆青折站着,身旁的行李箱上摆着方饮的背包。他个子高,身形比较瘦小的方母站了起来以后,需要扬起下巴去看他。
“虽然我之前做了点心理准备,来的人不管怎么样,都不应该觉得太奇怪。”方母说,“但看到是你的时候,还是惊讶了下。”
在此之前,她对陆青折的印象不错。她鲜少有看得入眼的小辈,陆青折成绩优异,言谈举止处处沉稳,自己曾为方饮与这样的同学交好感到放心。
现在再细想之前那顿饭,估计在对方看来,是第一次见家长。她变得不仅不放心,还心里堵得慌。
她说完话,转过身看了眼病房里的方饮。透过门上的那扇窗,她见到她的儿子戴着呼吸机,还没有要苏醒过来的迹象。
陆青折道:“我没想到会和您在这里见面。”
“我倒是觉得在意料之中。”方母说,“他没照顾好自己,你也没照顾好他。”
从这出发点继续往下讲,能上升到“你俩果然不合适”,也能轻飘飘一句“下次要注意点”。方母态度轻蔑,显然属于前者。
她道:“或者你自以为照顾好他了,他在背地里和你反着来。”
这正戳眼前情况,方母看陆青折表情变了下,说:“别见怪,他就是这样的。”
她以为陆青折会诧异到无话可说,可是陆青折淡淡道:“您觉得他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他性格如此,天真到想做什么就去做,又脆弱得承担不了后果,养成了习惯性撒谎。”方母答,“我和他在他父亲的问题上,吵了那么多年,对他的了解程度肯定比你高,被他骗过去的次数也绝对比你多。你因他生气是正常的,我已经被他气到以为自己再也不会起波澜了……”
她道:“然后他在我一堆老朋友面前出了柜。”
陆青折道:“他性格有问题?您去问问他的同学,没人觉得他哪里不好。您会这么看待他,是因为他在亲近的人面前,根本不敢正确地处理这种事情。难道不是他的监护人更有问题一点?”
“别人有什么想法,会先商量,商量不行就缠着吵闹,这些全都行不通的话,最后要么放弃,要么撒谎。”陆青折道,“他会和您商量吗?这么问没抓住重点,应该说,您愿意和他商量吗?”
方母说:“我努力纠正过他。”
“如果在他脸上留一巴掌,让他滚,这算纠正的话,我觉得他长到这么大还能保持最基本的身心健康,够厉害了。”陆青折道。
前几次发现方饮隐瞒自己,陆青折确实是失望的,以至于某段时间里有些心烦意乱。
在他曾经的想法里,这种事情应该发生在分手前夕,厌倦了和自己谈恋爱的方饮会选择敷衍了事。比起面对自己,方饮更乐意痛痛快快吃点不该碰的忌口。
后来他发现,事实并不是这样,方饮还是喜欢他的,只是不懂事。
方饮在这种“估计会惹人生气并被反对”的事情上,不会商量,也不会缠着吵闹,他警觉地直接跳到最后一步,放弃或者撒谎。
在养成这种潜意识的行为前,方饮肯定有过很多次的试探,这种试探无一例外有了差到不能更差的下场,让他习惯了闭嘴。
即便他面对的人不是方母,是陆青折,也是如此。像是挨打挨多了,常常捂着头,之后不管是谁走近他,都让他飞快地捂住头。
“哦,如果你觉得他这样很好,那我也没什么可说的。”方母道,“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陆青折说:“阿姨,我能理解他这样,和我认可他这样,是两码事。”
方母意识到自己强词夺理了,可一个小辈在自己面前那么强势,这让她烦闷。
“他会改的,我陪着他改。就算他的观念和我的有冲突,我也会倾听他。没人喜欢藏着掖着,他只是暂时不敢分享。”陆青折道。
方母不以为意地牵了一下嘴角:“真的?”
陆青折说:“您放心。”
方母嗤笑:“我疑惑的是方饮到底会不会改,不是你能不能陪。你放心些什么?”
陆青折也笑,笑得如同稳操胜券的赢家:“就凭他愿意为我出柜,我该对他有这份底气。”
医生和护士进监护室给方饮换药和检查,出来时,和他们说病人醒了,但精神状态欠佳。
医生神情严肃,问了几句以往的情况,陆青折一一答了。他对方饮的过往病史了解得很清楚,接下来医生制订方案也能比较明确。
医生提醒:“接下来要下决心调养的啊。”
陆青折感谢完医生,问:“什么时候可以进去看他?”
医生看他和方饮这么熟,又是一脸焦急,心里有了几分猜测。他问:“你姓陆?”
陆青折点点头,医生道:“进去吧,没什么事情的。刚刚他问起你在不在呢。”
得到医生的同意,陆青折转头看向方母。
方母盯着对面行李箱上方饮的背包,神色难得恍惚。她在这里待了许久,就算坐着椅子,也坐累了,身影看上去有些疲倦,没再挺直着腰杆,还伸手揉了揉腿。
陆青折忽地记起来,方饮说过自己的妈妈是个能在岗位上再干十年的女强人,开会时能怼得别人哑口无言。
然而此时此刻,他面前的女人沉默着,可能是被陆青折说得无法挑刺,也可能是因为病情上的一问三不知而自觉难堪。
她在陆青折的手搭在门把手上时,若有所思地说:“我再怎么挑剔我儿子,也觉得他配得上门当户对的优秀姑娘。”
“那他配不上和喜欢的人在一起吗?”陆青折回答。
方母最后一个问题问完了,也得到了对方的答案。她认为陆青折交上了一份几乎满分的卷子,与此同时,她连连败退。
她打开方饮的背包,把那部手机放了进去。她道:“那天在饭局上不欢而散,我说以后当没他这个儿子。你知不知道?你可能知道了这句,但不知道他是怎么回我的。”
她深呼吸一口气,补充:“他说我总让他滚,这次他真滚了,有多远滚多远,滚得开开心心,死也不回来。”
陆青折道:“有些结果,不单单是被我推动的,也不是方饮一时兴起。”
要不是方母长期以往的忽视和蛮横,让方饮日积月累地意图逃离,仅靠他的出现,真不至于让方饮狠心和方母这么断绝关系。
他说完,方母没接话,也不进病房探望,拎着包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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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青折走进病房,本在瞧着药水吊瓶的方饮便立即挪了视线,目光没从陆青折身上离开过。
他做了全麻的开腹手术,现在还在吸氧。他戴着面罩,残留的淤青与他另一边白皙姣好的面颊对比明显,十分有冲突感。
陆青折见他一直望着自己,问:“好看吗?”
方饮轻哼了一下,有气无力地答:“你谁呀?”
“让你死也不回去的男的。”陆青折坐在床边,帮他掖了掖被子。
方饮一开始没反应过来,过了会,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说过了,脸涨得有些红。他挣扎着又要开口,陆青折阻止了他:“少说点话,我们不急着这一时半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