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微微亮的时候,巫妖看萧偃仍然睡得深沉,就从窗子里飘了出去,在这座宫殿里大致转了转,托那国师的福,他如今已能离开魂匣距离稍远,若是计划得当,应该很快能恢复从前的样子。
巫妖不死,只需要魂匣藏在一个绝对稳妥安全的地方,无论魂体被如何摧毁攻击,都能再次借助魂匣复活。
如今魂匣被这一方世界的人主戴着,也还算安全,虽说这人主的气运,着实是薄了些。
他隐匿自己成为一点幽微的灵火,在深沉的凌晨夜色掩护中,在这宫城里转了一圈,这一座宫城,上万人居然大多是奴婢,服侍着“天子”和“太后”,其余的大多各司其职,在不同的逼仄暗沉的房间内,有的睡着,有的在四处巡卫,有的站着值守,还有的已起身在辛勤劳作,生火做饭,喂养畜生,打扫宫廷,踩动织架,在巨大的布绷前绣花。
而再往前殿去,有无数穿着紫袍、红袍的男子列队在宫殿前,似乎是在议政,殿内有威势赫赫的中年男子,穿着华贵的杏黄绣袍,坐在侧方的座位上,听着禀报,时不时吩咐几句,下面的紫袍红袍男子有些年岁已长,但仍恭恭敬敬行礼退下,而他们在上前禀报及退后时,都会先往正中央的宝座上拜一拜,但正中央那金色宽大宝座上,却空无一人。
想来,那应该是萧偃的位置,只是,他“病了”。
巫妖又转了转,往前去,发现再往前便是热闹的街坊,但自己已不能出去得更远,看来还需要更多的力量。
巫妖回转回来,往紫微宫去,路过一处四方院子,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正是萧偃之前喝过的药味,灵火转了转,飘了进去,仿佛一点迷路的萤火虫,正在院中廊下熬药的医侍微一恍惚,只觉得眼花,冬日怎会有萤火虫?想来是火星飞起看错了。
萤火穿入窗棂,飞入了梁上。
里头两个穿着青袍的太医正在说话。
其中一个正是之前给萧偃诊过脉的江老太医江暮书,他正慢悠悠道:“下月轮值你不必来了,我已让人排了你去太医署讲习。”
对面的年轻太医抬起头来,他眉目俊秀,但平日里平和的脸上带了些讥诮:“父亲是不希望我给陛下看诊吧。陛下这弱症,我看八分倒是这清清静静养生饿出来的。”
江暮书长长吁了口气,意味深长:“不足之症,慢慢调养,惜福养生,也能年寿绵长,大鱼大肉,反倒福祚不永。”
小江太医轻轻哼了声,江暮书道:“当初,太后身边的尚宫勤学好医,向我请教医理,听说关木通等药,长期食用会缠绵病榻,不能理事……”
小江太医陡然变色,江暮书摸了摸胡须,淡淡道:“当时我说,不仅仅会缠绵病榻,还有碍子嗣,尚宫若有所思,似有憾色,致谢后离去。”
小江太医睫毛微微抖了抖,脸色难看,江暮书无声叹息:“原本为皇上看诊,太医院常备六名医士,分作三班,轮流看诊,然而自皇上登基后,医士们陆续离开,告老的告老,病休的病休,被问罪的也有,到如今,只剩下我为皇上看诊。”
“你且好好去太医署磨上几年,把我教你的都理一理,编一本医术,一套药典,一本针法,再过几年……”
小江太医嘲道:“再过几年,皇上也大了,该娶妻了,只是这圣躬时时不宁,缠绵不愈……到时候,又再生下一个先天不足的小太子,到时候……”
江暮书淡淡截住他口道:“书编好,你就出去行医吧。”
小江太医一怔,江暮书道:“御医,不求无功,但求无过。你若不能习惯这宫廷太医的生活,也还是早些往那乡野中去。”
“我们江家,世世行医,至今已传十二代,虽说如今御医世家,却也不是非要靠着这块祖先传下来的牌子世代传家。你既不能适应,就还是早做打算。”
小江太医沉默了一会儿,什么都没说,收拾了下医囊,起身走了出去。
江暮书长长叹了口气:“太年轻啊……”
荧光转了转,兜转出了外边,外边天已全亮,萤火虫也一点并不招眼,他转了转,又回到了紫微宫。
紫微宫外面果然也都拢着人,内监来往纷纭,宫人们端着铜盘毛巾等等一应物品侍立在宫殿外,大气不敢喘。
他回到寝殿里的时候,看到萧偃正沉着脸坐在床边,地上一个内侍跪着,地毯上滚着茶杯,茶叶和茶水打湿了暗红的地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