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元灵听吴知书说的那些老掉牙的赐酒辞令,也只能跪着谢恩,然后接过酒,又送了吴知书出去。
吴知书就为了看这一跪才专门领的这差事,十分满意地又拱手谢了,又十分意犹未尽地刺了高元灵一句:“可惜,赐酒本来还备了何常安的一份,到端午才匆忙撤掉了,也不知他如今在哪里,真是辜负圣恩啊!皇上都还念叨着他服侍一场,想要给他个体面呢,他倒好,跑了!”
高元灵心里十分不悦,面上却也只能听着,敷衍搪塞了几句,送走了吴知书,回到司礼监,司礼监的其他秉笔太监们都拱手祝贺他:“高公公真是得太后娘娘和皇上的恩宠。”
高元灵心里正不舒服,平日他也不怎么在乎这些,但姿态总要的,他接过那壶菖蒲酒,淡然放在桌上,并不饮酒,只又和诸位太监们讨论内阁刚刚送进来的奏折。
直到今日所有的奏折批完,又命人选了一批,按规矩需要呈御览的折子送进内宫,所谓“御览”,其实是送给孙太后看。高元灵才微微嘘了一口气,长叹道:“老爷们今日都不用上朝,看戏吃酒呢,只有咱们这些奴才命的,这样日子还在干活,真是劳碌命啊。”
旁边一位新提上来的秉笔太监周三传凑趣笑道:“要不怎么说能者多劳呢?这司礼监哪一日能少了公公呢,若是您不在,多少奏折积压在咱们这呢。”
高元灵却沉下了脸:“慎言!咱们不过是伺候皇上、太后的,内官不得干政!”
周三传拍马屁拍到马腿上,只能陪着笑脸:“我这是看着公公辛苦,替公公委屈呢。”
高元灵呵呵一声笑:“为皇上办差,那自然是要竭尽全力鞠躬尽瘁的。”他向来阴晴不定,对下属极严苛,不过脸色好了几句,忽然又翻脸指责旁边的一位一直没说话的太监:“今儿大家可以歇了,但方老四继续抄剩下的折子——绝对不能再出现上次漏呈御览,直接批回阁子的情况了。”
那方老四讷讷解释:“内阁说十万火急,小的看着和昔日的成例都一样,也不是什么大事……”
高元灵哼了声:“大事不大事,不是你说了算的!要不是你是我一手带出来的,知道你没和外边的老爷们有什么勾连,光这事,我就当你是私自批红!直接拖出去打死都是轻的!”
方老四身体微微一抖,高元灵谈兴起了,滔滔不绝:“咱们司礼监,最大的权力就是批红,内阁的老大人们,不得不见到咱们也要拱拱手,如今却有人给脸不要脸,嫌辛苦,把折子随便批了就给内阁。呵呵,依我说,想清楚咱们为什么能站在这里,莫要偷懒,内阁拟进来,咱们都批,那皇上还要咱们做什么?该核的仔细核!内阁那边怎么说急,都别信,咱们得为皇上把好关啊。”
那内侍原本只想躲着,听到他又将之前的事情拎出来骂,只能老老实实等他骂了一顿,高元灵足教训了他们半个时辰,才慢悠悠起了身走了出去。
几个秉笔太监吐了吐舌头,交换着眼神,等他走远后,才啐了声:“每次都是这老东西,说一套做一套,所有折子一个都不能越过他,分明是他非要掌握所有的批红权力,一个都不肯放!活都是咱们白天黑夜的干,
他不就画圈?”
有的又推了推道:“罢了,咱们谁能和他比呢,你没看太后逢年过节哪回不赐酒?”他忽然反应过来:“啊,高公公忘了这酒了,你们谁送过去。”
有人又艳羡吞了吞口水:“这可是太后娘娘的赐酒,必定比咱们平日喝的不一样吧——真想尝尝啊。”
“嗐!不好喝的,别想了,赶紧让人送过去吧,方老四你辛苦点了,其实老高他是心情不好,何常安好端端的没了,他其实紧张着呢,就这关头,他也怕被内阁揪出咱们有什么错,借题发挥,你看平日逢年过节,他早忙着进去伺候皇上和太后了,如今还在这一个个折子的看,那还不是怕么。”
一个老成些的内侍终于看不过眼年轻内侍们的胡闹,呵斥了几句,让他们赶紧送进去。
高元灵原本差点忘了那酒,看到手下小内侍送来,却也知道这菖蒲酒开了封便不经放,便自己倒了一杯,打算喝一杯驱驱邪,去去这段时间的霉气。
深琥珀色的酒色,闻着倒仿佛比平日香一些,高元灵带了些纳罕,将酒又闻了闻,闻到一股蜜糖的香味,倒是颇引人酒虫上涌。
他一杯直接饮下,然而那酒液刚刚滑入食道内,他瞬间就感觉到了不对!
仿佛一股火从舌头燃烧进咽喉,食道,肠胃,整个肚腹仿佛都被燃烧起来一般。
“不好!”他弯腰捂住肚子,嘶哑叫了一声,脑海里升起了一个念头:“是毒酒!”
他浑身汗出如浆,爆发出巨大的求生欲,将手指伸进喉咙使劲一抠,肠胃翻江倒海,将里头的食物尽皆呕了出来!
他两眼发黑,喘息着叫人,服侍他的几个小内侍奔跑着过来,看到满地污秽,大吃一惊:“高爷爷!您怎么了?小的们去叫太医?”
高元灵挣扎着下令:“叫人去传当班太医!然后叫御膳房煮绿豆水!还有让人去备金汁!”
几个小内侍慌乱着:“爷爷!什么叫金汁?”
高元灵五内如焚,目眦欲裂:“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