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传来了高元灵自缢的消息, 他在自己宫外的外宅里自我了断的,只字未留。
消息报到慈福宫的时候,孙太后有些意外,念了声佛道:“看来外边内阁也不愿意忍他了啊。我听说内阁有把柄在他手里攥着。指不定何常安也在他们手里呢。”
说完又对一旁正好来问安的萧偃道:“只是司礼监缺了高元灵, 却是要赶紧安排个人, 以免误了国事。”
萧偃道:“母后何必烦忧, 司礼监各种行事章程本就有成例在,高元灵原本也都是看着几个秉笔太监批红罢了, 前头又有诸位内阁大臣把关票拟, 只管让吴知书过去顶上便好了。”
孙太后愣了下:“吴知书学识尚浅, 才干平平, 机敏不足……”
萧偃满不在意道:“忠心就行了吧?批折子要什么学问, 又不是让他修书作赋, 看得懂折子说得什么事, 能及时报母后和朕就行了。”
孙太后略一思索竟然觉得很对, 高元灵倒是才高了,不听自己的,有什么用?倒不如吴知书傻乎乎的什么都问自己, 不敢擅自做主事事请示,用着放心:“皇上说得对,只是吴知书原本伺候着我这边,又监管着紫薇宫,若去了司礼监,必然兼顾不到。”
萧偃道:“顾着母后这边就行,孩儿那边能有什么事, 都是按着规矩时辰来办事。”
孙太后想了下道:“也行, 那皇上有哪个看重的内侍, 哀家来安排。早知道如此,当初就不该放祁垣出去。”
萧偃道:“母后安排就是了,对了上次我从水阁出来遇到御膳房的小内侍叫穆七宁的,还算乖巧,服侍得不错,若有缺调过来紫薇宫也行,他品级不高,就服侍些日常差使就行。”
孙太后原本只看萧偃提出吴知书去司礼监,是不是有什么自己的人要安插在紫薇宫,故意问了一回,没想到皇上没推荐总领太监,只说让她安排,这让她放下了一半心,但竟然又提出一个人选,还是水阁那桩悬案有关的小内侍,她又心里起了些疑窦,但她嘴上也漫应道:“行吧,哀家让吴知书安排,时辰也不早了,你去内书房吧,莫误了功课。”
萧偃走后,孙太后才问吴知书:“皇上说的那穆七宁是什么人?”
吴知书原本只以为太后看不上自己,司礼监总管和自己无缘了,没想到峰回路转,小皇帝轻轻一句话,便又让他有了机缘,当下心里正砰砰狂喜,看孙太后问,连忙凝神笑道:“穆七宁是御膳房跑腿的内侍,还没品级呢,年纪小,才入宫没多久。家里就是京里的良民,儿子多,把儿子送进宫来求个出身罢了。那日皇上从水阁出来,不是口渴随便找了个内侍要冰吗?碰到的就是他,当日也确然是他当值,皇上并不认得他。只是就为这个,高公公把那倒霉孩子关在内惩司审了好些日子,审不出什么了,也没让放,现在还关着呢。”
孙太后眉心微微一松:“这么说,皇上想来是知道那小内侍还关着,因此才变着法子让哀家放了他吧?查过那小内侍的底细没?”
吴知书笑道:“高公公早查了那家人个底儿掉,确实世代良民,家里卖豆腐的,穷得叮当响,就是儿子多。皇上仁厚,想来也知道那内侍冤枉,不过是正好路过撞上了,皇上千金贵体,为这么个奴才和娘娘求情,不合规矩,开口了娘娘必定不高兴,但一直关着,大概皇上又于心不忍。”
孙太后嘴角微微含笑:“说来也是一条人命,都是高元灵欺上瞒下心虚,想来被那小内侍撞破了他的事,迁怒罢了,这么说来也算有点福气,皇上若是真的为开释这么个奴仆和哀家开口,哀家岂会不应?既然这么着,难得皇上开口,那就放了,到紫薇宫伺候着吧。”
吴知书心内想:当时高元灵还在,皇上若是真的开口,太后碍着还要用高元灵,必然不会理睬
,说不定还要训诫一番皇上。不过是一个奴才的命罢了,宫里这些贵人,哪一个会放在眼里?只有皇上……他心里微微一热,心想皇上是真仁厚,前有伴读祁垣,费尽心思拐着弯送出宫了,后有这个倒霉路过被连累的小内侍,真命天子,竟然还念着放了他,是有多幸运。
倒是真的是个仁厚主子。
吴知书一边想着,一边听到孙太后絮叨着交代他:“既如此,你且先去司礼监接过那边的差使再说,以免夜长梦多内阁又插手……”
离开慈福宫的萧偃有些走神,到内书房路上,初夏的风分外宜人,他却只是沉浸在思绪里。
巫妖问他:“高元灵死了,你并不高兴?”
萧偃轻轻嗯了一声:“高元灵是朕起心要杀的第一人,从乳母死的那天开始,朕无数个午夜梦回,都立心一定要杀了高元灵,朕读卧薪藏胆,朕读史学帝王策,朕想着总有一日手握至高无上的权柄,杀了他为乳母一雪此恨。”
“但此刻,他死了,朕却也没觉得痛快和快活。”
“这还是朕第一次杀人。”几滴火焰酒而已,虽然事先知道以前朝后宫脆弱的平衡,这一次恶作剧定然会导致轩然大波,他才能就中取便,争取一点活动的自由。
但他也没有想到这样烜赫一时的内相,居然就这样仿佛儿戏一般的死去,但细想却又是必然。他的权力依附皇家而来,一旦掌权者见疑,翻覆不过旦夕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