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滚烫的脸一下惨白,眼尾却是更红了。
这人生得宛如神祇无暇,却原来是道貌岸然,比炼狱的恶鬼要可怖得多!
顾陵越说完便下了榻,不回头地越过雕花屏风。
门轻一砰响,他出了屋。
帕上的血污狠狠刺痛着楚凝的眼睛,她敢怒不敢言,只能不堪受辱地抓过帕子,往那人离去的方向用力一扔。
楚凝湿嗒嗒的脸埋到被褥里,还没哭够,又响起了叩门声。
她一惊,想也没想地探出半身,捡回落在鞋边的帕子,藏到被垫下,又慌慌张张地擦去颊侧的湿痕。指尖顿了一顿,楚凝突然觉得多余,指不准外边儿的人就是来捉她问罪的,还掩个什么劲。
进屋的是个容貌端正的侍女,她捧着一盆清水,走向面盆架,却只说道:“今晨当要入宫朝见,不好误时辰,还请王妃起身沐泽。”
她的平静恭顺,让楚凝生生愣了下。
那人方才走的正门,在主苑伺候的侍女是一个都没碰见他吗?否则看见太子一清早从她屋里出来,不该是这样的反应。
想了想,楚凝闷着鼻音,小心翼翼地试探:“你一直在外守着吗?”
她哭腔清晰可辨,那侍女旋即低下了头:“王妃恕罪,昨夜太子殿下筵席醉酒,就寝在别苑,因着前堂忙碌应付不及,王妃又歇得早,只能先遣了主苑的侍女到别苑伺候。”
答非所问,便是回答。
可见她这儿一整夜都无人候着。
得知那人留宿王府,楚凝先是讶然了一瞬,随后眼底的怨恨泛泛而动。说谎,明明是来了她屋行不轨事,什么就寝在别苑!
不过这件事蹊跷颇多。
譬如那个送羹汤的嬷嬷。
譬如六王爷突然夜不归府。
譬如太子,倘若他是蓄意欺侮她,为何要等到天亮才走呢?
倒像是故意要她看到自己似的……
可楚凝现在脑子一团乱,马上就要进宫朝见了,她一时无暇思量这许多。
至少那人离开前,是留了话的。
是啊,他们都不说,就没人知道。
况且他肯定也不想这事败露,身为储君,与弟媳有染,说出去并不好听,故而他就这么出了正门,是确定外边无人的。
如果真是这样,那她暂时、只是暂时,还是安全的。
猝不及防失了清白身,楚凝整个人几近崩溃。
可当下又别无选择。
楚凝轻轻吸了下鼻子,她尚还不懂自己要面临的,当时只能强自定住心神:“云萝呢?随我来的婢女。”
“回王妃,今日不曾见到。”侍女回答。
楚凝闻言,深深蹙起眉头。
她忽然感到情形不大好,云萝从来都是寸步不离她的,但昨夜到现在,如何唤都不见答应。
莫不是撞见那人,叫他被灭了口吧……
楚凝惊于自己的推测,脊背骤然僵直,刚要掀被下床,她忽又意识到被垫下还藏着东西,自己的寝裤也凌乱不齐。
出了一个害人的嬷嬷,府里任何人她都信不过。
“我自己来,你出去寻寻她。”楚凝将被褥掖回,语气装得若无其事,但命令的口吻很明显。
这一刹那,她忽然意识到往后的生死祸福都得靠自己,既然是王妃了,就得拿出些样子来,不能软弱叫人欺负。
昨夜,就是她退让,着了道。
楚凝本想传那嬷嬷过来当面质问,可连她姓甚名谁都不知晓,再一想,真找了非得闹大动静,不能轻举妄动。
侍女为楚凝盛上浴水后,便离了屋。人一走,楚凝就立刻去找烛台旁的火折子,毫不犹豫地将那沾血的帕子烧成灰烬,从后窗扬了出去,而后才进到内间湢室。
楚凝浸在浴桶里,热水没到了雪白的脖颈。她用力擦洗每一寸肌肤,特别是那被磨得狠的。她宛如吃了亏的小兔,眼眶红红的,鼻尖也红,但偏就是倔强地不再掉眼泪。
原就细皮嫩肉,这么一使劲,白玉无瑕的肌肤全搓红了。
侍女回时,楚凝已经换了身干净的里衣,端庄婉仪地坐在妆台前,又是一副云淡风轻的模样,仿佛沐浴时的小可怜从未出现过。
“太子殿下就要起驾回宫了,陈护院稍后会带人去寻,左右出不了王府,请王妃先入宫为重。”
侍女没找到云萝,楚凝倒不意外。
先前是她太过焦虑,被温热的浴水驱散了些微恐惧后,紧绷的神经稍稍松弛了,头脑也濯清明了许多。
云萝不见了,她比谁都心焦,可这里是京都又不是锦官,担心着急都没有用。
眼下,她只能主动找那人问清楚了。
一想到这儿,楚凝额穴便隐隐犯疼,她一点儿都不想再看见那个伪君子!
羽睫静静垂着,楚凝思量片刻,缓吸口气道:“知道了,梳妆更衣吧。”
顷刻,她又随口问了句:“你唤什么?”
“奴婢乐莹,日后便在主苑服侍王妃起居。”乐莹双手取过铜镜边的角梳,轻轻理顺她绸缎般乌黑柔软的长发。
进宫朝见,是要以儿媳的身份去向皇后及诸妃奉礼。乐莹不敢怠慢,为她描了精致的红妆,梳挽发髻佩戴凤玉小冠,簪以祥云镶金步摇。
铺整床榻的两个侍女进屋时,楚凝正抬手站着,由乐莹服侍穿戴那套绛红霞绫朝服。
楚凝视线落到床边那两道整理被褥的身影上,心微微绷住,一瞬后又沉默地敛回了目光。
她烧掉白喜帕的事儿,是兜不住的。
榻上没有帕子,两个侍女狐疑地相视一眼,迟疑之下还是回过身,其中一人毕恭毕敬问她:“奴婢们找不见喜帕,王妃可否告知,放在了何处。”
“我烧了。”楚凝没抬眸,回答得也轻描淡写。
侍女吃惊得面面相觑,为她束腰带的乐莹同样愣了一愣。
楚凝慢慢垂落胳膊,竭力稳住声线,不让自己有半点慌张表露:“你们王爷大婚就夜不归宿,是觉得,那上面会有落红吗?”
她的语气清清冷冷的,丝毫未有温弱的痕迹,侍女们当她怒了,迅速伏跪认错,包括乐莹。
楚凝顿时就松下了口气。
下人的态度便是主子的态度,王府的奴仆对她如此敬畏,足可见得皇后娘娘对楚家的重视,有这份威严仗势,她在府中是要好过得多。
楚凝定了定神,继续摆着假架子:“还是说,留着那东西,要羞辱我?”
凤鹫宫早下了令,楚家的四姑娘嫁过来后要好生伺候,她们又哪里敢违抗懿旨以下犯上,听了这话,脑袋忙不迭埋得更低了。
言罢,楚凝二话不说越步出了屋。
侍女们纷纷打了警,心道这也是位不可欺的主儿。
却不知这位先发制人的小主子其实紧张得很,一出屋就端不住了,合目长长吁了口气。
顾陵越回到寝宫更换冠服后,便动身前去元政殿。
此番太子亲自下锦官查办曹知府一案,锦衣卫奉命协助,故而闻楼一身飞鱼服与之同行,复命皇帝。
“曹大人不公不法,私压农商吞银敛财,侵占宅舍,在诏狱供认不讳,得亏殿下明察,识破伎俩,命属下收押其回京。”
闻楼禀答如流,而顾陵越只神色平静地听着。
查案是幌子,他远去一趟锦官,不过为见齐先生暗中复诊罢了。
正坐案前的成绍帝笑着捋须点头,很是满意。
朝中无不盛誉东宫乃经世之才,精通哲政,卓尔不凡,他的本事无可置疑。因着是先皇后所出,成绍帝对这个嫡长子也从来多几分偏爱,故而早早便立其为了诸君。
只是太子哪哪都出色,就是这个身子病恹恹的,被养在继后膝下起,就时常病发咳血,长夜难寐。
太医院诊断不出所以然,只道此病大抵是受先皇后所遗,太子又因丧母心病沉重,治不彻底。
太子撑不过弱冠,陛下还得另立储君,众人嘴上没胆说,可任谁心里都是这样想的。
偏偏不知哪天起,当时尚还年少的顾陵越病情突然就开始好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