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绍帝喜不自胜,赞许卫皇后贤良淑德,养育有心,卫皇后只谦逊地道是分内事。
尤其近年,顾陵越发病少了,气色也改善甚多。
谈完了公事,成绍帝随意拉家常,称呼亲切地改为了他的字:“砚淮啊,听闻筵席你饮了不少酒,喜事难免,但也要好好保重身体。”
“儿臣大好。”顾陵越端了端手,又言了句浮于表面的谢恩。
成绍帝点点头,想到一事,又深拧了浓眉:“倾尧实在不像话,昨夜怎么也没人去把他带回来?”
顾陵越低眸。
“大婚事宜是交由的司礼监,儿臣若是开口逮了皇弟回府,怕是要惹母后不高兴。”
他这么不动声色地一带,非但让成绍帝欲赞他对继母贤孝有加,更是将责轻易推到许九殊那儿了。
果不其然,成绍帝不悦训斥司礼监办事不力。
顾陵越那双深俊的眸子不见波澜,薄唇却是挑起一缕不经意的痕迹,也仅仅是一瞬而过。
他没拘于此,语气那样冷静地岔开话:“曹恒被黜,府官虚位空缺,父皇意欲差谁接替?”
“你有何想法?”成绍帝问。
“楚氏自古出良臣,于锦官城深得民意,儿臣私以为,其家主楚伯庚可以胜任。”顾陵越温慢的话语半明不暗。
成绍帝面色微变,只说再议,草草敷衍过去。
顾陵越并未再言,事毕便行礼告退。
他刚刚故意说那话,是想试探试探口风,果然皇帝的疑心还是一如既往地重,放着治国安民的翘楚不敢任用。
倒是可惜了楚家世代基业。
楚凝在凤鹫宫见过后妃,一一奉了茶。
本就是锦绣堆里的闺秀出身,楚凝伶俐也识大体,或美貌或衣饰,每位娘娘她都说上两句女子爱听的话,谁也不得罪。
到底王妃无圣宠可争,后妃们都放心地喜爱这乖甜的姑娘,交口称誉。
这么一来,想到儿子昨夜那般,卫皇后心里那股子气越发大了。
且府里的侍女回禀楚凝烧掉喜帕,在卫皇后看来,这恰恰遮了自家儿子的丑事,是宽容。
只恨这孽子半点儿气都不知道争!
“倾尧这孩子幼时是很乖的,大了也不知怎么的,反而没分寸了起来,”卫皇后叹了口气,心下忍了忍,容色亲和:“阿凝,舟车劳顿的也累,今日就回去好生歇上一歇吧,这事儿,母后一定为你做主。”
楚凝哪还顾得着自己的夫君怎样,她和东宫那位度了洞房花烛夜,贞洁莫名被毁,情况真的是一团糟。
但怕牵连楚氏,所以她不能冲动,不能寻短见。
楚凝逼着自己沉着,轻轻莞尔说着不打紧,话语间没有任何怨言。
卫皇后对楚氏是存了别的心思的,但没想过这姑娘嫁过来后这般讨巧。桃李容华,玉骨冰肌,咬起字来那温温绵绵的软调子着实听得人心酥。
她毕竟也是年轻过的,免不了生出些微心愧。
回府的马车等在宫门官道口,宫女送楚凝出了凤鹫宫后,继续为她领路。
汉白玉砌的宫道且宽且长,阳光倾洒落地,折出细细碎碎耀眼的清辉。
楚凝半垂着睫毛深思,步履缓慢。
她不能就这样出宫,必须得去寻那人问清云萝的下落,却又想不到一个妥贴的理由。
她现在的身份,要怎样才能理所当然地到东宫一趟呢?尊敬兄长,也向他奉茶吗?
楚凝懊恼地蹙了蹙黛眉。
恰好行经分路,一行人自元政殿的方向迎面而来。
最前的那人金冠束发,着玉白朝服,负手迈步的姿态显有几许漠冷,满身都透着不怒自威的贵气。
他身后除了数名随行的宫人,还有一位穿冷黑飞鱼服的锦衣卫。
看清来人,宫女们立刻止了步,低眉垂首,行礼间恭敬一声“殿下”。
前一刻还在想方设法见他一面,这会儿真见着了,楚凝蓦地又怂怯了。
这人气场过分肃冷,哪怕只有一个眼神都能让她感到危险,若不是怕连累楚家遭殃,恨不得和他鱼死网破。
楚凝心口顿时颤得极快。
他只是一步步走近,她便僵着什么都不敢做了,只能屏息颔首,朝他福了福身子。
顾陵越往东宫走,面无情绪地和她擦肩而过。
楚凝在原地静止不动,胸口明显可见深深的起伏,指间的裙幅她攥得紧紧的,眼底夹杂纠结。
她真不想和这毁自己名节的男人低头。
可不能不管云萝的死活。
楚凝咬住一点唇肉,用力闭了闭眼。
“殿下——”她微微提声,唤住了他。
这声落下,顾陵越慢慢悠悠顿了足。
楚凝暗吸口气,硬着头皮走近他两步:“楚凝初来乍到,生疏礼数,这才想起,理应要为殿下奉一盏茶。”
那人未作声,敞亮的宫道像是突然没了活气儿。
余光里那双玄色蟒纹朝靴慢慢面向过来。
楚凝紧着牙关,死死盯着自己并蒂莲绣鞋的鞋尖,不敢乱看。
只听男人低沉如旧地淡笑了一声。
楚凝蓦地一个寒噤,敏感到一呼一吸都觉得那样清晰而突兀。
顾陵越淡淡扫过她一眼。
她今日装扮得明美至极,眉眼如雾,香腮粉雪,一袭金丝鸾绣的艳丽宫装勾勒身段,垂着头,发髻上垂下的精致步摇轻轻摇晃。
婚舆中的一瞥太短,昨夜光线又过分昏暗,如今站到阳光下,倒是真正瞧了清楚。
“奉茶么,王妃还有这力气。”他温醇的语色好整以暇,含着不明朗的兴味。
楚凝发颤的指尖悄悄掩到袖中,勉强沉住气,声音温细:“殿下这是说的什么话?”
“什么话,你不知道?”
他这么好整以暇地一反问,楚凝迟缓了呼吸,墨睫忍不住略微上扬。
立于跟前的男人,当得上那句“积石如玉,列松如翠,郎艳独绝,世无其二”,他一双漆眸无悲无喜,难能看透,裹挟着淡淡的雪松气息,无形之中尽是压制。
彼时楚凝还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在和一个怎样的人交锋。
她下意识一咽,噤了声。
“孤的意思是……”顾陵越看住她,微微压轻了声,也不知是故意戏谑还是怎么的,字字沉缓对她说。
“弟妹昨夜可真够闹腾的。”
他的声音清晰漫进她耳中,每一字都像是芒刺。
楚凝倏地感到一阵寒意攫遍全身,她紧绷着神经,不想被看出慌乱,但步摇上忽而晃颤的红玉流苏坠却是出卖了她。
昨晚的情况只有一点点残缺的印象。
她好像是有纠缠着他不放……
楚凝一张瓷白的脸蛋顿时恼红得似在滴血。
她没忍住后退了小半步,唇瓣微颤,深低着头努力镇定,勉强出声:“别苑离得近,昨夜若有响动扰了殿下清静,实非本意,妾身这厢赔礼了。”
她在人前撇清着,娓娓的声调如珠玉一样圆润,温细的语色太过动听,都让人说不出怪罪的话了。
“皇兄——”
一道悠长的声儿忽而从另一侧扬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