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静片刻后,他回答:“四。”
楚凝应下,思忖着,他这年纪,她来称呼公子不是很合适。那便唤他……
“顾四爷。”她清嗓细腻,朝他轻轻颔了一颔,这回算是正经相识了。
他笑,配合地“嗯”了声,随她高兴。
冠上一个确切的姓氏后,迷雾薄了,他整个人都变得真实。先前因年龄而搡远的距离,悄然之间又被拢近。
两人一来一往,气氛像牵了丝,黏连着。当局人不自知,局外的却是感受得清晰。
譬如云萝,双手端在身前又捏又揉,思虑这二人的事倘若传出去,姑娘的名声可如何是好,无人再敢聘娶还是小的,怕就怕那位宣王爷怪罪……
而九七扶着腰畔的剑,神情是比她要镇定。
到底跟了顾临越这么久,过去在皇城,主子都是浸在胭脂笙歌里的,哪怕是病中都不忘将戏做足。那些扑朔迷离的荒唐事,一经散播,便成了桩桩春思荡罗帷的逍遥情.事,又是“病卧红绡簟”,又是“鸳被夜不休”。
九七司空见惯,他明白,如此于主子是称心如意。
主子的尊位在那儿,若不做这些以假乱真,病就病了,真三天两头安心卧榻调养,那么多欲望夺占鹊巢的势力必然会沉不住。
宫墙之内是一片无望沧海,水面抖着碎金子,那是场面风光。百川终归海,平静下的汹涌暗潮,外面人又何尝能体会。
他惹这一身风流债,迷着野狼们的眼,叫他们时刻提高胆,不敢轻易妄动心思。
亲身伴他踏过这么多年的斩棘,唯独三月前那场病,他几近弥留,做表面功夫的力气都无了,着实让人惊心动魄了一回。除此以外,他都是这么在醉生梦死中过来的,何真何假怕是自己都分不清了。
要说他动真情,溺在了谁的温柔乡,九七最是不信。主子的真心早在薄情里寒透了,他有的,恐理智剩余。
但九七不得不承认,这位楚家姑娘还真是有本事。明小少爷劝到口干都说他不动,眉山亭前她云淡风轻一句,主子竟就愿离山移玉锦官了。
他甚至都分不清主子此刻的笑容是发自内心,还是一如既往在逢场作戏。
淡定归淡定,说一点没愁是假的。
九七思绪正远,忽闻前头的楚姑娘一声清润,柔柔地同主子说“这便是三醉芙蓉”。
顾临越被她的指尖引着,抬头去瞧那池边的几株芙蓉树,见得粉盈盈的花朵簇满枝头。
“何为三醉?”他迎着暖阳,修眸微眯。
楚凝将团扇横到眼睫上,遮着阳,也去欣赏那满枝的芙蓉花:“其色日有三变,晓时为白,隅中转粉,等到日沉时分,会深至绛红,故称三醉。”
“这时辰已是全粉了,”楚凝有些可惜,她出门无法再早,不能带他看看白的:“不过粉的要美,就像……”
她沉吟半晌,没想出如何表达。
“正似美人初醉著,强抬青镜欲妆慵。”顾临越嗓音舒缓,一面慢慢道着,一面低眸,目光落回她脸上。
也许是有了“见花想容”的心境。
醉芙蓉浴着光,她人也浴在光里,团扇覆下一小片阴影在她面容,靡颜腻理,晓妆浅酡。她云鬟簪着金丝凤蝶钗,被照得灿闪闪的,杏荷裙裳裹着婀娜身姿。
她一笑,小小的明珠耳铛在轻晃。
“嗯!”楚凝眼睛豁亮,这样形容刚刚好。
她移开团扇,仰起的小脸偏一偏,偏到他那边,以目回应。那红润的嘴唇还挂有笑意,盈盈相望便如添一抹旖旎风光,这样对视着,又是玉郎娇娘……
两人站得足够近,正派是正派不起来了。
顾临越忽然不想再说任何,眸光垂凝着,见她粉黛轻薄,能清楚窥得双颊慢慢晕出浅红。
不知是被暖阳照得热了,还是被瞧烫的。
终归这一时、这一刻,他只想这般好好地看她一看。
上辈子,似乎都没如此静下来认真看过她。
到底是没那个缘。
人被笼在他的目光里,楚凝手上的团扇空悬在耳畔,迟钝地滞住了。
男人的注视太直白,她呼吸不由放缓。
那日云萝讲说,他看她的眼神一点儿不清白,当时她不以为然,可眼下……她争辩不得。
他在看她,看得那样明目张胆,眼底偏又不含一丝冒犯,像温风,坦坦荡荡地来,吹得人昏昏欲睡。
上空恍惚响起一道不知名的“噼啦”声,转瞬即逝,她却蓦地清醒一些。
“京师有吗?芙蓉。”楚凝心窝阵阵跳,只能磕巴地开口说话,假装去看风景,顾不得声源何来。
顾临越任她目光逃开。
“不曾见过。”他轻声:“今日一比,牡丹确实落俗了。”
楚凝模糊应了声,瞧瞧池里的水芙蓉,又望望枝头的木芙蓉,没骨气像方才那般和他相视。
再多看一眼,她的脸就要蒸透了。
那一声如信号的隐晦砰响后,九七旋即消失不见,不多时又再回到顾临越身边,附他耳悄言了两句话。
顾临越面未改色,眸中探不出喜怒。
他似乎从不偏激,或者说,是他擅藏情绪,你看到的,永远都是他想让你看到的。
“晌午了,来时见到园中有间小宴居,菜品裕善,挑你喜欢的,我稍后便来。”他含笑对她道,语气寻常。
楚凝微愣。
这是让她先去?那他呢,要上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