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沈宅,楚凝方得知顾昀澈留下的话。
他择日要亲自登门拜望,至于登的是国公府的门,还是沈家的门,不得而知。但这声拜望说得实在好听,他贵为亲王,谁敢受他瞻顾?谁敢不恭敬去迎?事实不过一声知会罢了。
日中则昃,物极必反,总是有道理的。婚诏一事平静到如今,隐患一股脑全都冒了尖,楚凝难得的兴致也都因此堕回了底。
她一面在烦心顾昀澈何至于坚定和她成婚,百思不解。一面又惦念着,她在暖阁说的那些,那人有无领会到她用意……
一夜过去,宣亲王驾临锦官已是满城尽知。
商秋宴万两黄金势压满座,一经相传,竟成一段“宝扇赠美人”的佳话。至于那折不合时宜的戏,人皆无胆妄议,唯宣王与楚二姑娘好事将近,成民间茶余饭后的热烈谈资。
尽管那日归去后,楚凝真是足不出户,但她不缺耳闻。听说沸传的情况时,她正坐案前欣赏传言中的宝扇。
抛开万两黄金不讲,这柄团扇她欢喜至极。绝非因为贵重,而是它的扇图和题字很是凑巧,偶合多了,人便和物牵连上了情意。
谁知竟有文人墨客卖弄词藻,将她“犹见故人”的心情胡诌乱道成什么“春思一扇”,粗俗且扫兴!
她一个闷气,扇子丢回盒中锁住,直接塞进了储柜最底层,再不拿出来瞧了。
这般过去两日,什么人都不见来,楚凝在宅里待得是越发心烦意乱。
那人没有到沈家寻她,她难免沮丧,但已有预料。如今满城都在贺着她和顾昀澈的良缘,他既是顾姓勋贵,因公因私都理当回避与她碰面。
可她不懂,顾昀澈人都在了,国公府还没有来烦扰她,竟任她继续留在沈家。
楚凝心里惴惴不安,总觉得那方预谋着什么……心说,还不如给她个痛快,这样对峙着算什么事?好像宣泄都不让了,等时辰一到,要直接绑她上婚舆似的。
……
第三日是个阴霾天,到隅中窗外仍无日照。
楚凝心不舒,窝在书房临摹行草,借以消磨时辰。只这天温降得快,昨儿她还嫌炭盆过热,给踢远了,今日便就凉瑟得手都握不太住笔。
“云萝,云萝——”她搁下笔,朝屋外喊。
半晌不见人回应,楚凝耐不住,抖开那件狐氅胡乱往身上裹,自己走去门口。
刚出屋,迎面便有婢女闻声赶来:“云萝姐姐在小厨房给姑娘督促热茶,姑娘是有什么事?”
“书房冷,我需要盆炭火。”她道。
婢女应说这便替她交代,随即安抚:“火房刚烧成的两盆送往中堂了,姑娘且等候片刻,奴婢过去催一催。”
宅里只有她,中堂都没人待的,还要炭盆?
楚凝呵着寒气:“舅舅回了?”
“没呢,不过二爷出门前吩咐,今儿有客上门,日中的样子他会回来。”婢女回答。
应该又是有桩生意要谈。
“客人在了吗?”楚凝料想时辰离日中还差些,若人没到,便将其中一盆炭火要来她先用。
婢女没到前院不知情况,只能摇头。
楚凝不为难,这事婢女不好开口,还是她自己说。她拢紧狐氅,促着步子出了西苑。
人到中堂前,一阵风突然刺冷冷地灌进她衣领,冻得楚凝一颤,那截瓷白的细颈直往狐狸毛里钻。
恰见仆役提着一只方形金铜炭盆进去。
“等等!”外面冷,楚凝走得快,三两步迈进屋里:“这盆先给我,你们再多烧。”
仆役惊了一下,忙向她请礼:“二姑娘。”
盆里的兽金炭烧得正旺,楚凝顿觉周身萦绕起暖意,愉悦地指指他拎提的炭火:“送到书房,今日实在是冷。”
“可是……”仆役支吾。
屋里有道三扇乌木立地屏,隔开里外,仆役站在立屏靠内那方,楚凝在外侧。
见仆役眼神老往里边瞟,吞吞吐吐地答不上话,楚凝等不及,上前两步要亲自接手炭盆:“日中未至,客人不到烧着也是浪……”
她声音戛止在这一屋兽金炭烧出的暖香里。
乌木屏后的里间,顾临越在紫檀椅坐着,他今日乌发以细冠半束,穿的是银白刺绣的圆领袍,露出里边的月白色立领,十分熨帖合身。他人倚在那儿,端着一只青花瓷茶盏,抿了口热茶,还是那般清贵的姿态。
她愣愣望着他,说不出是惊是喜。
顾临越抬眼,眼前是盏中飘出的阵阵香雾,透过热气,便见到了屏风旁立着的姑娘。她躲在大氅里,紧攥住狐狸毛领,湘妃红的窄袖,手缩里边儿,只能看见一点白嫩的手指头,拢得相当严实。
彼此对望着,他低头笑了,瓷盏搁回桌上,不急不徐起身走过去。
“楚二姑娘不如留下暖暖身,等烧出盆新的再回,只是要委屈你,姑且和我待一起,可愿?”他语调斯理地说着,人到她跟前。
他猝不及防出现,楚凝已凌乱了,又听见他如此温柔地留她,仿佛在说着彼此才懂的暗语,她脸一红,在他面前垂下头。
“也、也行吧……”她小声开口,表现出的勉强是假的,其实很是紧张。
仆役如释重负,炭盆放到地上便退出去,屋外风冷,还特意将门关上。
门砰一声轻响后,屋里只有他们两人。
“不知怎的,天突然就凉了。”楚凝没话找话,松开狐狸领,双手垂下来握在身前,悄悄站端正。
她畏寒,鼻尖泛着红,是来时被风吹过的缘故。轻薄的额发也被吹开了,散往两边,露出光洁精致的额。
“是啊。”他目光落到她身上,氅衣的银绣系带没系好,松垮地缠在衣领外。
顾临越轻声又道:“要再穿暖和些。”
他的衣裳呢?够不够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