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心?
沈叙白讶然短瞬,投去目光等他说。
“赈灾银一案父皇交由我督办,三日后,我将启程归京,此去不知归期。”顾临越沉静道。
阴霾天,屋里亮着一座四脚雕木落地灯,他看着自己滞于砖面那凝重的影子,画面仿佛退回到岁园,眼前是她渐远的背影。
那天她走后,他在岁园留了整宿,芙蓉三醉,绛红的,乳白的,他都孤身见过了。
“一年。”顾临越慎重抬眸,那张浴在暖灯余光里的脸,有着病白的颜色,五官却如精雕细刻的玉。
“我想她待字深闺,等我一年。”
沈叙白顿住,在他接下来的话中,愈发难以置信……
两个男人约莫聊了半时辰,几近了事。
中堂两下叩门声,仆役得了准儿,进屋时,他们神色如常,不见异样。
仆役是带了楚凝的话,留顾四爷中饭,说是她已正席,略备两味鱼肉,请顾四爷万勿推却。
“这回倒懂事得紧,过去待客不见她积极。”沈叙白听罢先轻一哼声。
顾临越无声笑了一笑。
“替我谢过二姑娘,此次太匆匆,无暇久留,望她谅解。”他从檀椅站起,看向沈叙白,笑语深刻了些:“沈兄,来日方长。”
沈叙白心照不宣,起身送他。
人走没多久,沈叙白还在中堂,楚凝便裹挟着寒气,碎步赶进来了。想来是得知那人推却的原因。
“他……”楚凝见那把檀椅空空的,左右环顾两眼,兴致慢慢降下:“顾四爷,回了?”
沈叙白原是要去寻她,门都没来得及出,她倒自己跑来了。她唇瓣涂抹了明亮的胭脂,发髻也是新梳过的,比先前整齐得多。
他要这点名堂都看不出,白活近三十年。
“你和他,有过什么?”沈叙白坐回檀椅,翻盏沏茶,一副得和她好好谈谈了的模样。
楚凝心瞬间提起到嗓子眼,咽了下。
“没呀……人是你请的,还要来问我。”她轻飘飘地过去坐,佯作无辜:“我就是冷了,到这里暖和暖和。”
沈叙白睨她一眼:“是连我都要敷衍了吗?”
四目相对,是瞒他不过了。
楚凝咬咬唇,垂下眼坐得拘谨,只得支支吾吾说了原委。她三言两语,避实就虚,只讲眉山的错认,和紫阳街无足轻重的偶遇,不说细的。
沈叙白却是从她神情中掂量出了大概。
“他是何来头,你知道的?”他语气认真。
这直接问住了她——他说这话,明显是了然那人身份的,而她,除却一个顾四爷,全不得知。
楚凝没有回答的底气,默着伸出一只脚,轻轻去蹬那方形金铜炭盆,不带力地一蹴又一蹴。
对他,她何尝不好奇。当时他只道一半,她不曾想过追问,是认定他有隐衷。
而现在,她若想知道,大可开口问沈叙白。
“这事……等他亲口告诉我得好。”楚凝音量很低,夹杂着炭盆摩擦地面那细细的沙声:“你先说了,好像我在窥他私。”
沈叙白倒没意外她的回答,沉默着抿了口茶,在梳理头绪,亦是在做最后的考虑。
那日也是在这间中堂,太子假借明予身份登门,给了他过继的主意。话过半,楚凝差点闯进门。他将人哄走,回到里间,静坐檀椅的太子突然言及商秋宴,说有一柄金玉团扇,要他无论开价几何务必竞下,款项东宫出,算作赠礼。
当时他还奇怪,太子何至于为个半生不熟的姑娘疏财。现在看来,他们今日显然不是初见。
“宣亲王你不想嫁,那便不嫁,”沈叙白终于出声:“你钟情谁,想和谁好,那都是你的事,前路何去何从,在你自己。”
楚凝望向他,露出迷惘,想问为何忽然要说这般正经的,他人已站起。
“申时三刻,到祠堂来。”沈叙白出了门。
走在回西苑的游廊,楚凝一路都在沉思他那段话,百般求索不得解。
婚事无关她想不想,谁说了都不算。先前沈叙白准备上京请圣上收回成命,金口玉言的道理她清楚,知道行不通,只是没揭破。
花戏楼时是她草率了,话说得再隐晦曲折也是当众,他一个亲王,颜面被拉到了底,任谁都不能沉住气,他没问她罪算是好的了。事后她闷着火,却也认真想过,哪天去和那宣王坐下谈,开诚布公地说一说婚事,存着一丝他尚有人情味的希望。
可沈叙白突然间郑重其事,她心一下一下跳着,申时到祠堂的事,预感不详。
楚凝心事重重地叹了口气,风穿长廊,她人一瑟缩,裹住身子提快脚步。她有重新梳过妆,但没换衣裳,还披着那人的狐氅。
他在领口系的结很漂亮,她没舍得解。
还说谈完事再寻她,不留中饭就罢,人影儿都见不着,是把她完全往脑后抛了……楚凝低一哼声,腹诽着,人已到西苑前。
等在抱厦外的云萝见到她,立马着急忙慌跑上前:“姑娘你可回了……”
“我太冷了,到屋里再说事。”楚凝一声委屈含嗔,不停歇地往里走,嘴上还抱怨着来回都白跑了。
她步子快,一越而过,云萝半句话都赶不上说,纠结着,只能留在原地张望。
冷风侵得脸颊疼,楚凝一脚迈进抱厦,耳畔风骤息,这一小间门廊里的暖驱着寒意直往身上融。她舒口气,才舍得放出袖内的双手,掌心搓搓热,贴住冰凉的两颊。
男人的身影让她猝不及防刹了步。
眼前,他双手后负,人立着,白衣之下身量修长,正在看悬在壁上的画——正是被崔婉禾泼湿的那副关外雪景图,尽管是赝品,她仍难舍,便晾干自己补了几笔丹青,挂到抱厦前后通风。
楚凝怔在那儿,意外他竟……还未回。
听得动静,顾临越徐徐回身,便见她捧着自己那张香娇玉嫩的秀靥,白净的鼻尖透着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