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凝人虚飘飘的,轻一摇头,脑中竟蓦地冒出个荒唐的念头……她安安静静地没了声。
“想睡了?”顾临越在她耳畔问。那碗药倒确实有助眠的效果。
静默顷刻,她若有似无地“嗯”一声。
他轻声说:“去床上。”
顾临越抱她躺下,从柜里搬出一床干暖的被褥给她盖。他从未伺候过谁,但此刻是做得有条不紊。确定她躺好了,还不忘将那炭盆挪回榻边。
刚要去,一只绵软的手忽地捉住他指。
顾临越顿足,回望向床。
楚凝规矩地躺在被褥里,双颊晕着莹粉,半敛的眼睫下目光朦胧。大抵是突如其来的现实和发烧,她精神还支不太住,被药劲催着,又犯起疲。
四目对视着,顾临越耐心在等,等她说。
楚凝睫毛轻轻颤动两下,神情仿佛半梦半醒,良晌,她张开唇:“你想不想……多一个。”
声音微不可闻,话也是没由没头的。
她的意思,他不确定。只是看见暗里那双眼睛隐约有水光,顾临越呼吸突然不稳,冰冷的血液灼起来,他感觉自己可能抑制不住身体的反应。
楚凝说完停住短瞬,在他尚沉默时就立马松开手,拽过被衾,自觉一翻身,将脸都裹了进去。
恍若那一句只是她睡迷糊了的梦话。
……
顾临越离开后,来到齐先生的屋。
坐塌的矮桌上有盏透明白瓷碗,碗里的药热气腾腾,汤汁要比楚凝那碗稠腻得多,是他的。
“我说你糊涂你是真糊涂啊!”等他喝药的功夫,齐先生沉沉叹气,拿他没办法:“她是谁,你不是不知道,为大局降志辱身累到如今,时机未至,突然当着顾昀澈把他要娶的姑娘带走算怎么回事?”
顾临越喝着汤药,喉结缓缓滚动,慢条斯理饮尽一盏。想到那姑娘苦涩的表情,他略抿笑。
何至于苦成那样?
“想过冷静,”顾临越平静道,后半句又成自嘲般的玩笑:“谁让色令智昏。”
齐先生原想再劝,闻言哑然怔住。
难道这位就是……他的妄念?
顾临越不欲再讨论此,将碗搁回桌,眸光微微沉下:“顾昀澈拿楚庭要挟她。”
只是推断,以他对她的了解,八.九不离十。
向来稳重的齐先生面色都变了一变。
“明日,我需得回京了。”顾临越神色探不出喜怒。
楚凝再睡醒已是午时,他不在屋里。
她清醒很多,人也没那么虚弱了,那位老先生的方子的确很是有用。
桌面置有托盘,那套藕荷色襦裙叠得整齐,是准备给她的。楚凝将他的锦袍换下来,而后到湢室梳洗。
再回屋,就有侍卫模样的男子送来药粥。
“先生吩咐清淡为宜,委屈楚姑娘。”侍卫将药粥放到桌上。
“多谢你。”楚凝声弱着,是刚睡醒的缘故。这应是他手下,她想,是要比叫九七的那个好相处得多。
“楚姑娘客气,”侍卫恭敬又道:“殿下在寺中听禅,属下稍后领您过去。”
楚凝愣了愣。
他是又没睡吗?还有精神听禅。
昭觉寺正殿,楚凝到时,殿内蒲团无虚席,小和尚们双足跏趺,平稳打坐,正笃志凝神在听净空师父讲授佛法。
楚凝一眼瞧见角落的顾临越。
他在明黄的桶形经幡下,静静地负手而立,身姿颀长,锦衣如雪,倒还真是在听禅悟道。
“人这一辈子,命定的劫数都有,要受什么苦,要失去什么人,全都躲不过,缘尽有天意,缘来要珍惜。”净空师父含笑娓娓道来。
楚凝怕惊扰他们悟禅,踮着脚,沿着殿门,悄无声息地走到顾临越身边。
他低头看她,眼尾一弯云淡风轻的笑意。
两人无声站着,并肩听禅道。
“有一古老的传说,眉山九千阶,一跪一磕,心至真至虔,方能得偿所愿。”净空师父目光如风可有可无而过,应是注意到了角落两人,他捻着佛珠,阖目道:“相遇只要一瞬间,殊不知回首弥补过错和遗憾却要尝尽红尘疾苦。何必去想为什么,你怎知,今生的相遇,不是你前世磕破头求来的。”
净空师父的声音沉而缓,如微风拂叶,零落细雨,控着听者放松神经。
楚凝慢慢也放空了,不急不躁地和他一起,聆听到禅修结束。
走出昭觉寺大殿,左面是钟楼,钟楼旁有颗菩提树,树叶枫黄,透着日光疏影。
午后暖和,他们悠哉地步在菩提树下。
“你都没睡,不困吗?”楚凝问他。
顾临越笑而不答,手背在身后,清闲地说:“你没来前,净空师父讲到受劫,听着很是有些意思。”
楚凝朝他眨了下眼,想要听。
他笑说:“佛说,旦遇良人,若你真想要这个人,便会为这个人受劫,你所有的付出,皆是在为对方消灾。”
她凝凝眉,不理解。这是什么道理?
“眠眠。”他忽然温柔唤她。
楚凝避而不及,顿时酥了半边身,支吾说:“这是乳名……”她微微转开透红的脸,嗫嚅着:“你不可以叫的。”
顾临越唇畔带笑,沉默和她走了一小段路,他轻声说:“随我去京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