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国库没钱了。
这么大的一个现实突然摊在她们面前,众考生都有些茫然愣怔,在她们的认知里,国库的银子是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
可如今宋芷茗告诉她们,国库也跟米缸一样,没有新米进来,旧米总会被吃完的。而她们入朝为官后,很可能没米吃。
考生心里突然有些恐慌。
刀切实割在她们身上了,跟她们自己利益紧密相关了,她们才会抛开幻想,脚踏实地地细想该怎么办。
国库之所以没钱是因为各地税率过低,那如果重新定税,国库不就有钱了吗?国库有钱才能赈济灾民,国库有钱春闱才不会有考生冻死街头。
想想她们先前一致排斥增税,这会儿竟自己想着该如何增税,一时间只觉得脸疼。
从今日之事看来,那谁增税的提议也有可取之处哈。
税本就该取之于民,再用之于民。
考生中有不少人一下子就悟了。
门外京兆尹衙门的人确定这几人是难民后,直接用刀背推着她们往城门方向走,“走走走,这是京城,不是你们老家。赶紧从哪儿来回哪儿去。”
灾民本就饿的头晕眼花没力气,被这么一推直接跌在地上,那重重一摔,直接摔在考生心头上,看着实在可怜。
考生们瞬间提起心,下意识将目光投向宋芷茗。
宋芷茗眼睫垂下,淡声开口,“我隶属礼部,无权过问京兆尹府的事情。”
“那也不能眼睁睁看着她们被赶出京城啊,在城里尚有一线活路,出了城岂不是只能等死?”有人直接冲出去,拦在衙役面前,抖着双腿说,“你不能赶她们出去!”
安从凤跟着过来,伸手将地上的灾民扶起来,同时把自己的那一两银子给她,轻声说,“留着生活。”
有她俩带头,越来越多考生出来,挡在灾民们面前。
宋芷茗舒了口气,眼里总算露出一抹清浅的欣慰。希望大司的年轻一辈们永远怀有热血跟意气,而不是被养成只知道张嘴索取的缸内米虫。
如果大司需要,能有人像今天这般毫不犹豫地站出来。哪怕害怕,也不退缩。
这才是长皇子的目的。
街上动静闹的越来越大,不少原本在店里或者屋里的人都探头出来看。
衙役领头见事情不对,立马抽出刀,恐吓道:“京兆尹府办事,闲杂人等让开!官刀面前,可分不清谁是考生谁是恶意流窜入京的恶人!”
短短几个瞬息,难民就被打成恶人了!
“住手。”吴嘉悦本来是来吃饭的,结果正巧碰上衙役朝考生跟灾民挥刀,呵斥道:“当街拔刀,京兆尹府就是这么办差的?你们领头的是谁,让奶奶我看看。”
吴嘉悦两手搭在身后,慢悠悠走过来,走到拔刀逼近考生的那个衙役面前,伸手一把将那衙役推的往后连退几步,“吓唬谁呢。”
她是当今协办大学士吴思圆吴大人的嫡长女,宫里唯一的贵君是她舅舅,最有希望成为太女的小皇女是她外甥女,吴嘉悦可以在这条街上横着走。
别说几个衙役,就是三品以下的官员,见着她都得下轿颔首打招呼。
对面二楼的苏虞从来没觉得走路跟只猴子一样的吴嘉悦这么好看过!!!
好看的吴嘉悦双手抱怀,用下巴跟鼻孔看着面前的衙役,“脸生啊,姓李的呢?”
往常都是李衙役带队,今个倒是换了个生面孔。
作为这条街上的纨绔,认识京兆尹府的人很正常。她当初不懂事找夫子半夜约架时,带队过来的就是李衙役。
此衙役姓徐,将刀收起来,走到吴嘉悦面前行礼,低声道:“属下姓徐,幸得吴大人赏识这才混了个京兆尹府衙役的差事。今日冲撞了大小姐是属下不对,等属下办完今日这差事,自请去吴府给您赔不是。”
吴嘉悦微微顿住。
她又不傻,自然能听出对方话里的深意。这人是母亲的人,今日这事是母亲授意的,因为秋闱在即,考卷未定,京中不得出现难民。
要不是京城门口的守门将军只听兵符行事,吴大人也不至于用京兆尹府的人。如果守门处有人可用,直接就能把入京的难民拦在外头,哪至于上街来赶。
徐衙役本就怕事情闹大难办,谁知道先是考生冲出来,后是吴嘉悦多管闲事。
她现在只求这个蠢货能听懂她话里的意思赶紧让开,免得大家一起被吴大人责罚。
吴嘉悦顶着徐衙役的视线,缓慢抬手掏耳朵,吊儿郎当地拉长语调问,“你~说~什~么?”
徐衙役,“……”
徐衙役想骂她娘!
吴嘉悦伸手把徐衙役往后推,“滚开,别离我这么近,挡着我耳朵听声了。”
她看向众人道:“今日这事我做主,这些人就留在京城,哪儿都不去。只要上面没明旨说赶,谁也不能哄她们走。”
吴嘉悦脸色认真,“她们与我们一样,都是大司子民。只要在大司境内,她们脚下所踏之处,便是她们的容身之所,没有本土跟外地之分。”
这话说完,宋芷茗带头鼓掌。
万万没想到啊,老吴家里竟然长出了一根好笋!
有吴嘉悦这个“看不懂”眼色的纨绔在这儿站着,徐衙役没有半点办法,只能暂时收队。
考生们对吴嘉悦刚才那番话格外钦佩,忍不住过来搭讪。
安从凤朝吴嘉悦拱手,笑着称赞,“阁下好魄力!”
吴嘉悦微微扬眉,视线落在安从凤的一双桃花眼上。
这人跟苏虞一样都是桃花眼,可能是看习惯了吧,吴嘉悦就觉得苏虞眼睛里透露出来的是潇洒通透自有一股洒脱韵味,而这人的眼睛就多了些别的。
她说不出来,但总觉得不如苏虞的好看。
“也就那样吧,”吴嘉悦表示,“主要是我夫子教得好。”
吴嘉悦出完风头得意极了,迈着八字步进的酒楼二楼房间。
苏白苏站起来为她鼓掌。
吴嘉悦嘚瑟地抖腿,又故作淡定地张开双臂,手往上摆动。
苏虞立马懂了,扇子别在腰后,弓腰颠颠地跑过去,伸手给吴嘉悦捏肩,同时瞪向白妔跟苏婉,“没眼力劲的,还不赶紧过来扶着咱小吴大人上座!”
“来了来了。”白妔立马摆出小二的姿态,将手中的空气当做巾帕往肩上一搭,伸出一只手臂凑过来,“小吴大人快坐下,别累着。”
苏婉扯着袖筒,将吴嘉悦坐得椅子擦拭的干干净净。
谭柚就这么含笑看着四人闹。
吴嘉悦坐在谭柚对面,笑的有些不好意思,“刚才怎么样?没丢夫子的脸吧。”
她自己都觉得自己厉害爆了!竟然能脱口而出说出那样的话,事后回想起来,吴嘉悦激动地指尖发颤。
换做以前,她是不会跟徐衙役讲道理的,因为她肚子里就没道理,所以没法讲,只能挥拳头。
到时候她有理也成了没理。
谭柚颔首,毫不吝啬地说道:“是我最优秀的学生,有魄力有胆量,是大司未来的希望。”
她说的话明明跟安从凤说的很像,但吴嘉悦的反应却跟刚才在楼下截然不同。
吴嘉悦脸有点热,抬手挠后颈,含糊说,“我也觉得挺好。”
谁不喜欢被夸奖啊,尤其是她这种被打压长大的,更想得到认同。
“你刚才是真风光,”苏虞站在吴嘉悦背后给她捏肩,悠悠叹息,“但你也就风光这一会儿,看你到家可怎么办,吴大人说不定要打你屁-股。”
苏虞说起“屁-股”的时候,手往吴嘉悦左右脸上轻轻拍了拍。
玩笑的语气下是对她的担心。
从刚才徐衙役朝吴嘉悦走近,几人便能看出来她是吴大人的人。
“滚!”吴嘉悦抬手挥开脸上的爪子,眸光闪烁,嘴硬地说,“反正风头出了就行。你看,难民留下来了,考生们也没危险。”
楼下难民跟考生们一起进了客栈,礼部的人继续办她们的差事,一切表面上似乎恢复如常。
谭柚看向吴嘉悦,吴嘉悦知道她想说什么,先开口道:“夫子别管了,我跟我娘总会有这一天,早点晚点没区别,让她对我死心也好。”
这事谭柚能帮她一时帮不了她一世。
吴嘉悦既然这么说了,谭柚便没再多问。
她伸手拿公筷夹了个螃蟹放在吴嘉悦面前的小盘上,温声道:“上次见你爱吃,便让她们做了一盘。”
吴嘉悦又笑起来,得意地冲苏虞扬眉,故意说,“谢谢夫子。”
她本是四人中最茫然的那一个,因为吴大人立场的关系,就注定吴嘉悦难办。
只是不知道什么时候起,她好像成长了许多,不再是以前那个头脑发昏容易冲动的吴嘉悦。
谭柚知道,吴嘉悦今日之举是她考虑清楚后才踏出的那一步。
她已经知道如何为自己的行为付出相应的代价了。
苏虞多么敏锐,看出吴嘉悦心里做出怎样的选择,不由伸手搭在吴嘉悦肩上,轻轻拍了两下,随后语气一转,“呦,吴奶奶吃蟹还得自己剥呢?这么没有排面!”
她道:“小白子,还不过来剥蟹!”
白妔拿筷子扔苏虞,“演上瘾了你。”
苏虞嘿嘿笑,“我开心我乐意。”
苏虞绕着饭桌跟白妔打闹,以前她们吃饭吃不完剩就剩了,今天却都打包带走,留着晚上吃。
今天谭柚给她们上了一课,很深刻的一课。
苏虞甚至已经开始想,她考功名能不能不只是为了自己跟阿柚,而是为了盛世向上家国和融呢。
她们这一辈,定能为如今的大司做点什么。
谭柚跟四人分别的时候已经是戌时末。
临近科考,四人依旧不愿意放松,在吴府学到现在才离开。
谭柚下了马车抬脚进门,花青就在门口等她。
“怎么了?”谭柚看她等在这儿,以为有什么事儿。
花青说不出的高兴,甚至有点激动。她连蹦带跳的从台阶上下来,凑到谭柚耳边神神秘秘的跟她说,“主子,告诉你一个好消息。”
谭柚笑,她今天已经收到了好消息,那便是大司依旧还有未来可以期待,以及吴嘉悦的成长。
这些足够令她欣慰。
花青嘿嘿笑,“殿下今晚回来啦。”
她替谭柚高兴,因为这对小妻夫有大概三五天时间没见面了。在司牧回来后,得到他的许可,花青便早早等在门口,就为了让谭柚提前开心一下。
然而谭柚的反应跟花青想象的截然不同。
她以为主子会很开心,毕竟终于又能见到自家的小夫郎殿下了。结果谭柚脸上先是愣怔随后便是皱眉担忧。
花青茫然,“您听了不高兴吗?”
才刚成亲,甜甜蜜蜜的感情就因为三五天见不到而冷淡了?!
“不是不高兴。”谭柚问,“殿下怎么这时候回来了?”
花青愣,“我也不知道啊,人也才刚回府小半柱香时间。”
谭柚抬脚往府里走。
她脸上虽未表现出惊喜之色,但往墨院迈的脚步的确比平时大很多。
秋闱跟洪灾赶在一起,司牧一直住在宫里处理公务,怎么突然回来了?
谭柚轻抿薄唇,心里头回出现不安跟担忧。她知道司牧是什么性格,在他心里向来大司比别的事情重要。
所以他突然回府,还赶在最忙的时候,让谭柚有些担心。
是他身体吃不消,还是宫里出了其他麻烦。
“都不是哦。”
洗完澡后香香软软的司牧看见谭柚后,欢快地跳到她怀里,搂着她的脖子亲了下她紧皱的眉心,回答她的疑惑,“只是因为太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