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宫毕竟不是别的地方,不留外女过夜。谭柚哪怕身为驸马,也没有资格宿在皇宫的勤政殿里。
两人新婚没几天,就开始暂时分居两处。
主要是最近朝中实在是忙,如今已经是七月底八月初,离秋闱仅剩几天的时间。别说司牧,就连原本酉时就能散值的谭橙,最近几日都到亥时才回来。
秋闱三年一次,可是大考,跟期间的恩科可不同。有时候翰林院内还存在歧视恩科进来的翰林的现象。
考题如今已经出完,但据朝臣猜测,具体用的哪一套考卷还没定下,估计长皇子跟皇上还是没谈妥。
八月初,有京畿附近的考生陆陆续续往京城来,因为她们隶属京城,秋闱要在京城的贡院里参加。
考生进京,本就人员流动混乱,导致街上慢慢出现许多学子的同时,也有难民混进来。
其实七月底的时候,吴思圆曽就这谭母的折子说过洪灾一事,采取的处理方式跟往年一样,由国库拨款赈济灾区,交给户部督办。
朝上无人有异议,毕竟早就老生常谈。
这事就跟个定时发作的恶疾一样,要么彻底根治让人把黄河填了或者把那边的百姓全部移走,要么只能跟如今一样,在它快发作时先预防再治。
吴思圆提议是不错,只是国库银子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支撑不了她的想法。
大司富裕繁华,但这终究是表面,有钱的是乡绅富商,没钱的是百姓跟朝廷。
税率过低,部分这些年富饶起来的地方甚至因为旧的政策直接不交税,就导致每年流入国库的钱都是入不敷出。
若是没有大事还好,可如今赈灾银子一出就是百十万,户部拿不出这么多钱。
大司国库如今拥有的只是面上昌荣富裕,其实底子里快没银子了,这些端倪在先皇还在时便已经逐渐显露出来。
这些事情长皇子都知道,但他光坐着看却不开口。
户部尚书没办法,只能自己说。
结果她把实情阐述出来却遭到吴思圆攻击,说筹银子本就是户部的事情,是她该烦恼的事儿,总之苦谁都不能苦了百姓。
司牧坐在门内,饶有兴趣地看吴思圆演,甚至跟着附和,帮腔道:“吴大人说的对。”
司牧声音不大,吐字却很清晰,字字如石板一般,积压在户部尚书清瘦的肩上,压的她抬不起腰。
司牧道:“除赈灾银两外,入京的考生还需着人去各个客栈统计登记。按着以往惯例,条件清贫的考生只要拿出地方开的单子,便可领五两食宿费。”
“这事,由礼部去办,银子找户部要。”
又找户部。
户部尚书恨不得坐在地上哭给她们看,户部是真的没有粮了啊!
“臣……”户部尚书今年也才四十,自从知道黄河一带又发洪水后,鬓角都愁出几根白发。
只是她才开口,就被司牧打断,“马尚书,就如吴大人所说,苦谁都不能苦了百姓,穷谁都不能穷了学子。”
马尚书,“……”
散朝后,礼部侍郎追过来,那穷追不舍的模样,一看就是想要银子。
马尚书拔腿就跑——
可惜没跑过。
她四十多,礼部侍郎不过三十出头,哪里比得过啊。
礼部尚书宋大人一把拉住马尚书的胳膊,纳闷道:“马尚书,你跑什么?”
“别叫我马尚书,”马尚书苦着脸道:“我觉得我这姓起的不是很好。”
宋大人细想,“也是,马尚书,马上输,哈哈哈你不说我还真没注意。”
“什么时候你还同我说乐子!”马尚书跺脚,“我就不该姓马,我就该姓驴。也就只有磨坊里的驴有我这么累!”
“你不能这么想,”宋大人无效宽慰她,“当牛做马的马,也是你这个马,没必要执着在驴身上。”
“滚滚滚!”
两人平时关系也不算差,马尚书便跟她倒苦水,“你给我支个招,你说我这上哪儿去筹银子啊。”
“先是秋闱,随后还有个春闱,这期间还有中秋跟春节。过节不花银子?过节肯定又是一大笔银钱。”
马尚书两手拍完往两边一摊,“你说说,我户部又不是个集宝盆,银子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我上哪儿变出这么多银子去。”
“要我说,这税就是该改改了。”马尚书小声嘀咕。
可刀不割在谁身上,谁都不敢轻易提增税。
宋大人左右看,见周围没人,才跟马尚书支招,“穷谁都不能穷了百姓,但学子嘛,偶尔吃吃苦也是可以的。”
马尚书眼睛一亮,“你礼部不要银子了?”
“那怎么可能!”宋大人帮她是帮她,总不能把自己搭进去,“我要是不跟你要银子,尚书问我要银子我上哪儿弄去。”
一听说还是得要钱,马尚书的脸立马拉长,变成了驴脸,“要银子就别跟我说话,我命贱,听不得这么贵重的东西。”
宋大人笑,“到时候我礼部派人去统计的时候,稍微打探一下学子们的情况。你知道的,京畿附近也没多少穷学生,所以这银子可以从五两,变成二两甚至一两。”
把割在马尚书身上的刀子,悄悄移到学子们身上。只有切实割疼了,她们才能知道什么是人间疾苦,而不是“满书黄金屋”。
马尚书激动起来,一把握住宋大人的手,“老宋啊……”
“姐,我比你小十岁呢。”宋大人微笑。
“小宋啊,”马尚书感动极了,“你这个宋,绝对是雪中送炭的‘送’。之前那个礼部侍郎,二愣子一样,跟你可比不得。”
宋大人是新政后提拔上来的能才,岂是走关系升上去的人能比?
她笑,“谢马尚书夸赞,我受之有愧。”
“你别有愧,你再替我想想赈灾的银子怎么办。”马尚书两眼放光。
宋大人摇头,神色认真,“有多少,给多少。哪怕朝廷发不出俸禄,都得给。”
马尚书叹息,非但没觉得失落,反而重重拍了拍宋大人的手背,“朝廷后继有人啊。”
若是新选拔上来的学子也是这般,大司定会从底子里富裕殷实起来,而不是如今虚有其名的花架子。
“我知道了,等忙完,明年年后,我请你喝两杯。我夫郎自己酿的米酒,味道还不错。”马尚书跟宋大人并肩下台阶。
今年从下半年到明年的上半年,她户部都不会好过。这期间马尚书自己都没心情喝酒,更别提宴请好友了。
宋大人都懂,安慰性地怕拍她后腰。
眼见着秋闱近在跟前,其实最紧张的莫过于考生。
苏白苏吴也属于考生之列,紧张得彻夜难眠。
她们以前可都是心态放松自由发挥的选手,今年因为谭柚跟自己付出了努力,便开始紧张起来。
越是临近考期,她们越觉得自己学的东西还不够,好像很多内容没学完就要应考了。
毕竟这次考试,她们的成绩不仅代表着自己的付出有没有回报,也代表着谭柚的教学有没有成效。
若是她们真的有出息了,谭柚定能从吴嘉悦的私人老师,进入太学院,从而变成所有京城世女跟少爷们的老师。
到时候看谁还敢瞧不起她们五人,看谁还敢非议谭柚是个靠脸吃饭的纨绔!
自己的前途跟谭柚的前途,成了她们四人双肩上的担子,压得她们既焦虑又紧张。
谭柚想了想,便带苏白苏吴出来吃饭,算是考前最后的放松。
只不过吴嘉悦来的晚一些,人还没到。
“我可是我家的希望,我家祖坟上的那层土就等着我翻新呢,”白妔说,“我娘连新族谱都给我准备好了,说只要我前脚中举人,后脚我白家族谱第一页就是我白妔。”
“我也是,我娘说我能不能娶着夫郎,不在于我这张好看的脸蛋,而在于我能不能取得好功名。”苏虞明显长大了,知道想夫郎了。
她往桌上一趴,抬眼看谭柚,“我也想我夫郎把金库交给我管。”
今天这顿,据谭柚说是长皇子请的,他开口,谭柚请客。
“你不仅是我们学习上的明灯,也是我们将来婚后的榜样!”苏虞朝谭柚竖起大拇指。
谭柚垂眸,抿着清香的茶水,明明这茶没糖,但就是喝出了甜味。
她浅笑,“少贫,我今日来是让你们夸我的?”
“是让我们吃大餐的。”苏婉举手。
谭柚缓缓摇头,“也不是。”
苏虞疑惑,直起腰看向谭柚,灵机一动无师自通,“我知道了,难道是让我们夸长皇子的?”
谭柚顿了顿,“也不全是。”
“哎呀你就承认吧,”苏虞揶揄地跟谭柚眨眼睛,“我们都听说了,你喜欢听别人夸长皇子。”
没什么能瞒过她们这个吃瓜小队。自从把吴嘉悦扩充进来后,她们的消息再也不用落后,甚至灵通很多。现在她们家里的家长们都需要依靠她们得知很多宫里宫外的消息。
谭柚温声道:“不是喜欢听你们夸他,是他的确值得被夸。”
这话苏虞不敢接了,因为税务一事,最近骂长皇子的比夸长皇子的人要多。说他想搞垮大司,压榨百姓,简直是在逼民造反。
还有比较难听的,说他男子家见识少,没别的本事就知道花钱享受,如今这般奢靡的生活至高的权力都满足不了他,他还想着喝人血吃人肉。
甚至有更难听难以启齿的,苏虞等人听完都想发火。
“阿柚,我们其实很好奇长皇子的想法,你听了别生气啊。”苏虞第一个表示,“我们就只是疑惑,不是排斥。”
谭柚眉眼平和,声音不疾不徐,“你说。”
苏虞舔了舔嘴唇,手臂压在桌子上,“殿下为何执意要增税?”
苏虞条件比不得吴嘉悦,可跟穷苦百姓比起来好太多,她一时间没想明白,增税对于百姓来说有什么好处?既然大司如今就很好,为何不这么保持下去呢?
她都这么想,更何况旁人。
苏婉跟白妔也好奇,全都看向谭柚,等她解惑。
四人坐在寻常酒楼的二楼,一是一楼人多过于喧嚣吵闹,二是二楼位置高看得远。
谭柚迎上三人疑惑的目光,示意她们看向窗外,“这便是我带你们出来的真正原因,让你们看看人生百态。”
街上有华丽的马车经过,亦有挎着篮子身着体面衣服进出店铺的京城本土百姓,也有刚入京四处好奇的考生,还有蹲在墙脚阴凉处、衣衫褴褛脸颊凹陷的……难民。
为什么一眼就能看出是难民,因为京城里的乞丐,都比她们穿得好吃得胖。
苏虞愣住,好像眼前那层一直遮住视野的华丽轻衫揭开,露出轻衫后面的真实世界。
原来大司除了京城,还有其他的地方。
街上传来喧哗声,是京兆伊府的衙役和统计考生的礼部同时在办差。
得知今年的考费只有一两,考生们瞬间就炸了。
其中一道女声喊的最为脆响,“才一两,打发叫花子呢!”
谭柚等人顺着声音朝下看过去,苏虞扇骨轻敲掌心,仔细回想了一下,认出对方。
“阿柚,这是今年京城的案首,安从凤。”
苏虞这个人,做事看起来没谱,其实心很细。她在努力学习以状元为目标的同时,还打听了一下今年秋闱年轻一辈中最有力的竞争者,那便是各地的案首。
所谓案首,也就是秀才中的第一名。
谭柚视线落在安从凤身上,微微皱眉。
安从凤,本书女主,一个六元及第,八个夫郎的——
海、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