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边关小镇,镇上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什么有排场的大老爷了。
因此围观的人越来越多,窃窃思语的也越来越多,“这是哪里来的老爷?”
“不知道,从来没听说过!”
“听说是京城那边来的,好像是姓莫!”有人插话了。
“京城来的?确定吗?来干啥?”
“不是很确定!但老夫记得大约八年前的时候,也有过这么一回!”
“是吗?怎么回事,说来听听!”
陈关镇是在十年前战乱结束后,小镇才开始慢慢多了些人。
因而有许多人在此居住的时间不超过七八年,一听是以前的事情,个个都来了兴趣。
“老夫也不大清楚,只隐约记得八年前来过一次!”那人似乎回忆了一下:
“哦,对了,那座西山,你们知道吧,听说那座山就是莫老爷的。”
“西山?那座死山,不是说没主人吗?”
“不是没主人,是主人不在,没人理。”
“一座死山而已,值不了多少钱吧?”
“这老夫就不知道了,不过好像那时候,来的是莫老爷和莫夫人二人。
然后两人在山上住了七天,之后就离开陈关镇,一直没有回来过,直到今天。”
这一说,百姓们更加好奇了,这山上到底有什么,为何莫老爷和莫夫人在山上住了七天才下山。
只可惜那人不是莫老爷府中的人,具体事情也不清楚。
直到莫老爷一行人消失后,老百姓们还个个谈得不亦乐乎,而关于莫老爷夫妇在山上住了七天的事情,则越传越玄乎。
有人说是在山上接受了神仙的恩赐,有人说山上肯定藏着大批的宝藏,也有人说山上有种神奇的东西。
于是有不少好奇大胆的人,晚上的时候,想偷偷跑上那座从来无人关注的西山上去探个究竟。
结果一去的时候,发现山脚下到处是巡逻的莫家下人,看到人就往外撵。
不得已,个个都垂头丧气地返回。
然后一夜之间,西山从一座无人问津的死山,转瞬变成了一座最神秘的山。
——
杨大地主今儿个一大早起来,拎着个鸟笼,哼着个小曲,就直接去了茶楼。
要说杨大地主一生顺风顺水,作为家中唯一的独子,顺利继续了他老爹所有的遗产。
而那些遗产经过他的用心经营,番了好几番,成了这一带有名的大地主。
家中共娶了一妻八妾,只是遗憾的是,生了七个女儿,无儿子传宗接待。
最初的时候,杨大地主不死心,这么多的田产,死了之后,只能便宜外姓人,他实在心有不甘。
于是小妾一个一个往家里抬,不管出身,不论样貌,只要是家中兄弟多,或看上去好生养的都成。
结果生是生了一个又一个,都是女儿。
后来杨大地主机缘巧合之下,遇到了据说是五国最负盛名的神相夏布衣。
花重金请他相看,得出的结果是命中注定无子但有孙,建议他不如放开心来享受,选个女儿招婿,生下的孙子冠上杨姓也一样。
杨大地主这才死了心,息了生儿子的念头后,一门心思放在吃喝玩耍上面。
今儿个刚上茶楼,就听到有一小孩子的吵闹声,“太难吃了,孩儿不吃!孩儿要回京城!”
杨大地主顺着声音一望过去,哎哟喂,那小子长得可真惹人眼馋!
七八岁的年纪,穿着粉蓝色绣着细竹的丝绸,衬得粉妆玉琢,像观音身边的童男一般。
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看起来就聪明得很,只不过此时似乎被人惹怒了,正撅着小嘴儿,一脸的不高兴。
杨大地主心里真叹可惜,若这是他的儿子,他保证不让他皱眉,定是要什么给什么。
小男孩的旁边站着一娇俏可人的丫鬟,那样貌比杨大地主家里的小妾还多了几分姿色和贵气。
此时她正弯着腰,细声哄道:“少爷,您多少吃点吧,这里不是京城,自然吃不到京城的口味。”
“不吃,就不吃!”小男孩看来也挺有性格,发起脾气来,谁也劝不住。
旁边的一名三十多的男子忍不住发火了,“小兔崽子,你以为这是哪里?
哪能天天大早炖鲍鱼汤给你漱口,整燕窝团子让你当早点?”
那男子白白胖胖的,一看就是富家老爷出身,不过倒是没想到也这么的有脾气。
一旁的女子被挡住了视线,杨大地主看不真切,不过光听那声音就软了半边身子。
“老爷别气了,气坏了您妾身心疼,气坏了真儿您心疼,咱们就这一宝贝儿子,顺着他点,啊!”
“慈母多败儿!”男子忍不住连那女子也一起训了,“若不是你一直顺着他,哪会养得他这么嘴刁?”
“哎哟老爷,”那女子不气也不怕,扑哧笑道:“您就会说妾身,明明是您自个儿宠的。
说咱们真儿三岁识字,四岁背三字经,五岁背小学,是难得的神童,不宠着他宠谁?
为此事,妾身可跟您闹过几回吧?您这一转眼,生气了就把责任推到妾身身上,妾身可不依的。”
那男子噎了噎,好似气散了,“行了,真儿,十天后咱们回京城,你想吃什么就吃什么!”
“哼!”那小男童大声道:“别以为孩儿不知道,你们这次来这鬼地方是为了干什么!
还不是为了上那西山,找到那东西,再生一个……呜呜…”
正竖着耳朵听到紧要处的杨大地主,突然听不到了,有些恼怒地看过去。
却见那男子主动伸手捂住了自己儿子的嘴,惊慌失措的到处看了一通,见无人理会他们这一桌,才小声警告道:
“真儿,阿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那事绝对不可以说出去!
就算,就算。多了。弟弟,阿爹也一样疼你!何况这是你祖父祖母的心愿,阿爹作人儿子的,怎能不依令行事?”
那多了弟弟几个字,男子说得十分低,然而还是被有心的杨大地主给听了去。
“好了好了,老爷别说了,妾身刚瞧见好多人往这边偷瞄呢,既然真儿不喜欢吃,就别吃了,回去让厨房做就是了。”一旁的女子连忙道。
男子似乎觉得十分有理,付了银子,离去了。
一行几人的离开,对这茶楼没有丝毫影响,然而他们低语的话,却在杨大地主心中留下了惊天巨浪。
他敛住心神,将刚刚听到的话,以及昨日听到的谣传,在心里重新组织一遍,得出一个结论:西山上有一种神奇的东西,能生儿子!
儿子!儿子!儿子!这两个字像巨雷一般,炸得杨大地主脑袋一片空白,久久不能言语。
许久后,他猛地跳起身,连最爱的鸟笼也顾不拿,银子也不记得付,直接往家的方向跑去。
他心中此时只有一个念想: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他也要得到西山,得到西山上的那个东西!外孙哪有亲生的儿子好?
他在心中盘算着美好的未来,得到西山,生个儿子,像那个小公子那般趣致可爱,聪明伶俐,将他杨家发扬光大。
不过杨大地主也不是那么鲁莽的人,回到家后,派出贴身管事,出去向莫府的人打探。
在花了不少银子后,终于确认了另一个杨大地主在心中怀疑的信息:那位莫小公子,正是在莫老爷夫妇在山上待了七天后怀上的!
哈哈哈哈!杨大地主心中狂喜不已,果然如此,果然不出他所料!
于是杨大地主强迫自己冷静下来,然后自个备好笔墨,在纸上写出一连串计划。
接下来的几天,杨大地主不断偶遇莫老爷,投其所好,很快就成了知己。
在一次莫老爷心情不好,醉酒后,终于哄出了莫老爷心底话,原来他爹娘身体不好,想要在临死前,家里能添多个孙子。
但莫老爷心知他命中子息不旺,现在的这个儿子还是机缘巧合之下才有的,想要再有一个,只能再来这西山寻机缘。
可机缘还没开始寻,他家儿子知道了,一直闹别扭,如今到了要离家出走的地步。
杨大地主一听心里更高兴了,接着极力劝说:如今这儿子有才,应该极力培养。
老人家的心愿要顾,但儿子才是这莫家的未来,还是儿子重要些。
至于老人那边,就说这西山上的机缘已经没有了,想来这种天意的事情,老人家也不会怪罪的。
莫老爷一听之后,心里很是有些意动。
杨大地主见他心动,又将自己无子的痛处,声俱泪下的说了一番,惹得曾经同病相怜的莫老爷唏嘘不已。
最后杨大地主恳求他将西山卖与他,无论多少银子都成!
莫老爷开始有些不愿意,后来见他如此悲痛,想想身为男子无人送终,去到地下无颜面对列祖列宗的苦楚,便点头应下了。
“不如这样吧,老哥,小弟见那挨着西山的良田不错,就用那良田换吧,都挨在一起,也让小弟有个念想。”
杨大地主见他如此爽快,忙不迭答应了,最后为了表示诚心,还要送上两万两银子作为补偿。
莫老爷一番推却下,便由两万两变成了一万两。
为了夜长梦多,两人迅速去衙门办了交换手续。
第二天莫老爷离去的时候,杨大地主敲锣打鼓的相送,像是为亲兄弟送别一样,百般不舍,泪眼模糊。
看得一旁的程天和暗叹不已。
这名叫莫安的小子,果然能耐,一座一百两银子买下的破山,只是让他将买下的时间改成了十五年前。
然后请了个戏班子演了几天戏,花钱雇人散播了些谣传,一转眼换了几千亩良田不多,还多了一万两银子!
而这中间整个费用,花了不到一千两!
牛,果然牛!
程天和想起上次骗了小胖子一百两,就沾沾自喜了好几天,这一对比之下,发觉自己那点能耐,不过是小巫见大巫,完全不值一提!
看来跟着那小子混一段时间,对他也没什么坏处!
此时的程天和,坚决不承认,自己心里已经被莫安生给完全震到了。
杨大地主一得到西山,便紧锣密鼓地派人上山,去找一种据说叫人参娃娃的东西。
听说这东西长得像个小娃娃,却是人参,会跑会跳,只要抓住它吃了,很快就会生下儿子。
杨大地主在办这事的时候,荷花村的人,也正兴高采烈地将东西搬回去。
听说他们租种的地,换成了一位莫老爷,条件什么的按原来不变,租期先延长三十年。
若到期后无人来续约,则由荷花村人一直租下去,而且永不加租。
这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大馅饼!村长高兴之余,跟程天和提出,要去拜见那莫老爷一番,表达村民的谢意。
程天和道:“莫老爷已经离开了,不过他让小侄过几日去他家乡,帮他打点生意,小侄已经答应了,到时候小侄定会将心意带到。”
“好,好!”村长乐得直叫好,又严肃叮嘱道:“天和,你去了之后,可要踏踏实实帮莫老爷。
切不要起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否则老夫和全村人一定不放过你!”
“是,村长,小侄知道了!”程天和表面恭敬应道,心里却想,那小子比他还精,指不定谁起心思呢。
此时的莫安生,正带着小胖子,去了她一直很好奇的木先生父子家。
木先生家的篱笆墙要比别家高一些,以莫安生和小胖子的身高,看不到里面的情形。
两人老实地站在敞开着的门外,轻呼:“有人在吗?”
“请进。”不一会,有道安定的年轻男子声音传来。
“打扰了。”
莫安生得到允许后,抬脚跨了进去。
入门即是院子,朴素的两间竹屋,青砖小道,简单的石桌石凳映着几丛绿竹,古朴大气,生出几分恢宏的气势。
瞧着那布局,竟是有几分眼熟的感觉。
石桌上放着一张棋盘,布满了黑白交错的棋子,旁边摆着一张竹靠椅,铺着一张灰色的毯子。
一名年轻男子躺在上面,一手执书,一手执着白棋,眉心微皱,显然正在思考中。
说是男子,也就一十六七岁少年,一身素色布衣,面容生得十分平常,带着一种缺少运动的书生气。
但他的眉宇间,却有一种超乎寻常的成熟与宁静的力量。
此时拿书执棋的模样,颇有种江山尽握手中、正考虑着如何筹谋的感觉。
莫安生心一动,这少年,年纪轻轻就有久居上位者安定人心的气度,着实难得。
自己如今正是缺人之际,若能忽悠到他,不,劝说到他与己一同行事,定是一得力助手。
“然儿,是谁来了?”竹屋内传来一醇厚的中年男子声音。
执着棋的少年,此时方想起有人进来,忙放下手中的书和棋,从竹躺椅上起身。
他拱手作揖,姿态随性优雅,略带歉意,“两位实在抱歉,在下一时入迷,忽视了二位,还请莫见怪。”
“木公子客气!是我二人冒昧打扰了!”莫安生忙拱手回礼。
说着间,有一人从竹屋里走了出来,同样的素色布衣,同样平常的面容,头上一根简单的竹簪子,更甚于那少年让人折服的气度。
无需任何的言语,只一眼,已让人心甘情愿折服。
难怪荷花村之人宁可自己想办法,也不愿对拒绝帮助他们的木先生心存怨恨。
这样的气度,实在很难让人心生责备。
那人三十过半不到四十的年数,留着半指长的须,一眼看过来,给人的感觉,是在水般的温和下,蕴藏着无限的巨大力量。
莫安生浑身一凛,忍不住挺直了腰板,“学生莫安,这位是学生兄弟卢笙远,见过木先生,木公子。”
小胖子跟着行了礼,“见过木先生,木公子。”
木先生轻轻一挥手,示意不必多礼,“你就是那个解了荷花村之困境的莫安?”
他的语气十分平常,心里却暗暗惊诧,想不到居然是这般稚嫩的少年,看样子十三都不到。
若是他人,程天和未经过她的允许,轻易就将这事说了出去,莫安生定会十分不喜。
可面对眼前这世外高人般的木先生,莫安生心里却生不出一点不喜的感觉,“正是学生,让先生见笑了。”
木先生淡淡道:“手段虽不够磊落,但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能在短期内就将问题解决得如此漂亮,倒也难得。”
莫安生忍不住就对这木先生更生了几分亲近之意。
要知文人多迂腐,这位木先生能用非常时期行非常之事,来看待此事,而不是用君子行事要光明磊落的道德标准来约束指责她,足以见木先生绝非寻常饱读诗书之辈。
“谢先生夸奖。”莫安生笑盈盈道。
闻言,木先生面皮轻轻抽动,又来一个青出于程天和,远胜于程天和的小子!
只听到他后面的肯定,却十分自动忽略他前面的指责,“莫公子今日前来,可有何事?”
“木先生唤学生莫安即可。”莫安生脑子转了转,总不能说她是因为好奇才过来瞧瞧的吧?
她瞟一眼桌上的棋盘,“学生听说木公子棋艺高超,慕名前来,想见识一下。”
一旁的木公子听到棋艺高超几个字,面上可疑的红了。
因为在他阿爹所有教导的学识里,棋是他最不擅长的,如今有人当着他的面,赞他棋艺高超,这能不让他脸红吗?
只可惜莫安生虽眼角余光瞟到了他的异样,却以为他是因为脸皮薄,被她这样当面一吹捧,有些不好意思而已。
好在木先生先前已同程天和打过交道几年,对于一些睁眼说瞎话之辈,早就十分淡然,“看来莫安你也十分擅棋了?”
“呵呵,学生一窍不通。”莫安生毫不在意地暴露她的不足,毕竟在现代,一般人谁会下围棋?
而且她身为高管,工作忙得团团转,哪有那个国际时间去学下围棋?
自认好修养的木先生,忍不住有几分动怒了,说想观棋,却又对棋一窍不通,分明就是好奇前来,被他一问之下随口扯的谎,但好歹,你也打听打听找个好点的理由前来啊!
木先生头微转,“然儿,刚刚那局解开了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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