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可以有两种理解方式, 一是强取豪夺,二是给些其他的东西替代。军师故意不说透,就是让封怀古自己决定。
封怀古没什么想法,他本来对赤鹏鸟也没什么想法, 摆摆手:“你去办吧。”
军师领命而去。
傅希言下榻的客栈老旧, 但价格便宜, 所以生意还不错, 每到日落时分, 便有不少手头不太宽裕的旅客投宿。
客栈老板招待这些人经验丰富,只是眼前来的这位, 怎么看都不像会愁银钱的人。别的不说, 光是这件衣衫, 就足以将整个客栈包上半年,更不提美貌气度,真如天上仙子下凡。
他卑躬屈膝,弯腰行礼,生怕怠慢贵人,听对方问起带鸟的那一对怪人, 连话都不敢回,径自在前面带路,走到半途才想起一件事:“刚刚也有人找他们,就在房间里。”
先来一步的, 毫无疑问便是封怀古身边的那位军师。
封怀古生性刚愎自用,做他的军师, 不用在行军打仗时指手画脚, 主要是处理人情往来等繁杂俗务, 送皇帝贺礼也在此列。
故而听闻城中有赤鹏鸟出没, 他当即大喜,得到封怀古允许后,便匆匆赶来,希望能在五万两黄金这漫天要价下,落地还个好价钱。
奈何傅希言本来就是钓鱼,别说对方拿不出五万两黄金,就是拿出来了,也要理由为难,当下就一脸固执地摇头道:“不行不行,我说五万两黄金就是五万两黄金,少一个铜板都算我言而无信!”
军师费了半天的口舌都不见效果,终于沉下脸来:“赤鹏鸟何等精贵,岂是你这样的村夫俗子可寻获的?该不会是随意找了个鸟儿来招摇撞骗吧?”
傅希言“憨憨”地说:“你不信就别买,我又不求你。”
军师恐吓道:“豫章地界,岂容你坑蒙拐骗?若是不能交代清楚赤鹏鸟的来历,那就跟我去大牢里走一趟吧!”
傅希言心想:你可太沉不住气了,这才讨价还价了几分钟。算一两黄金为前世的六千多元,那五万两就是三个多亿啊!三个多亿的项目,你不花点心思讨好讨好,还恐吓,真的是人品有问题。
他拍案而起:“你要是这么说,那我走!”
军师被他不按套路出牌的反应给弄懵了一瞬间,很快冷笑道:“只怕你走不了。”
傅希言见灵教的人还没出现,想着还得拖延一点时间,又一屁|股坐下道:“既然这样,我就不走了,我们再商量商量。”
军师看他来来回回变卦,只觉其耳根子软,故作恳切地说:“你去别的地方看看,是否有将军纡尊降贵与你谈价钱!匹夫无罪,怀璧其罪的故事你总该听过吧?不如见好就收。”
傅希言说:“我脑子不太好使,你之前说的什么条件,能不能再重复一遍?”
……
封怀古军纪严明,不到万不得已,他也不想闹得太难看,军师耐着性子又说了一遍:“至多一千两白银。不过,我可以在衙门给你们某个差事,有个安身之处,总比你东奔西跑四海为家要好。”豫章治理权终归要交出去的,他们能不能在新来的大人手下站稳脚跟,就是他们自己的事了。
傅希言摇头道:“不行,没有五万两黄金,我心里不舒服。”
“那就没得谈了?”
见军师发怒,傅希言忙道:“那也不是,再谈谈,再谈谈。”
如此三番,军师便看出他是在借故拖延时间,没有再给他第四次机会,扭头就要走,傅希言没有阻拦,因为他听到了走廊上掌柜的脚步以及说话声。
果然,军师刚拉开门,掌柜就带着人来了。
这是傅希言第二次见班轻语,对方美貌如昔,可落在傅希言的眼里,却是一张青面獠牙、鸱目虎吻的脸。
军师见到班轻语出现,脸色一变,心中凉了三分,他终于明白傅希言刚刚一直有恃无恐地敷衍着自己。
他苦笑道:“是在下鲁莽了,差点坏了圣女好事。”
班轻语微笑道:“大人过谦,珍禽无主,有缘得之。”
傅希言在屋里附和:“是的是的,大人可以好好考虑考虑我提的条件。反正在赤鹏鸟出售之前,都有的谈的。”
军师闻言一愣。他本以为班轻语亲自驾临,必然与卖家达成默契,自己这是一趟白跑,可听两人的意思,似乎并非如此?那圣女这趟来是志在必得了。
他略作踌躇,便匆匆出了客栈,向封怀古请示去了。班轻语的出现更让他认定赤鹏鸟难得,但是否与圣女相争,还要封怀古决定。他能够在独断专行的封怀古身边待这么久,就是因为在大事上,他从不擅自做主。
他走后,房里便剩下两个人。
班轻语听着军师的脚步声跟着掌柜,缓缓消失在走廊尽头,才道:“与你同来的那位朋友呢?”
傅希言说:“房里太闷,他出去透透气。”
她问:“他不怕你带着赤鹏鸟跑了吗?”
他答:“人与人之间,总要有些信任。”
这样的对话似乎有些交浅言深,可作为试探,又恰到好处。至少,班轻语知道他们俩的关系,傅希言也知道她的来意。
班轻语没有将门关上,只是随随便便地轻掩着,目光在房内转了一圈,最后落在穿着裙子站在窗边啄木头的傅贵贵身上,笑道:“你真的打算卖鸟吗?”
傅希言不置可否:“不卖鸟做什么呢?”
班轻语说:“昔日姜太公在磻溪钓的也不是鱼。我已经来了。”她说得轻描淡写,可说完之后,房间里的气氛便一下子凝重起来。
这种凝重仿佛留存在空气中,两人之间,唯两人神色不变。傅希言开口时,甚至还带着点笑意:“千金买骨否?”但若是能听到他的心里话,就听到他心里正在骂骂咧咧:脸都快僵了,装逼这活儿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
奈何,杰出者因为太杰出,此时正在别处闲逛。
班轻语没有回答,双手负在身后,踱步窗边,在傅贵贵警惕地望过来时,又收住脚步,保持着让人与鸟都舒服的距离。
“半年前息摩崖送猛兽至新城,曾有一晤,有幸见过尚在蛋中的赤鹏。”
傅希言心中一紧。
“据说他孵蛋多月,未有动静,便以此为代价,请动郭巨鹰为其办一件事。后来,息摩崖于花月楼失踪,郭巨鹰死于傅希言、裴元瑾之手。”她不紧不慢地道来赤鹏鸟来历,“赤鹏鸟蛋下落不明,想来应该是让裴、傅二人顺手牵羊了。”
赔付?要这么说,的确算息摩崖赔付的。
可傅希言嘴上怎可承认:“赤鹏再珍贵,也不是当世唯一。”
班轻语看穿了他的嘴硬,却没有揭穿。从袖子里抽出一张纸,放在桌上,见傅希言半天没动,补充了一句:“何不展开一看?”
傅希言这才用手指小心翼翼地将纸条掀开,才发现这是三张折在一起的纸,各画了一个人,画技不算传神,画中人样貌也不突出,只能说见过傅希言、裴元瑾和尤柏三人后,马马虎虎能认出来。
纸上有标题,通缉令三个字又大又显眼,还画了红圈圈。
傅希言眨着眼睛:“这是什么意思?”
班轻语语气平平地说:“通缉令乃六扇门所下。画中恶徒拒捕,致使六扇门在捉拿过程中,牺牲了两名捕快。”
此事令柴密大为恼怒,已经亲自追至锦江。要知道他派出去的都是六扇门精英,死一个都是极大损失。
话说到这份上,傅希言不好再装聋作哑下去:“嗯,说起这件事,我依稀有些印象,却不知道他们竟然是官府中人。原以为官府总会讲道理的,哪见过一上来就不问缘由喊打喊杀的。”
班轻语说:“与你们同行的尤柏,原是福宁宫的太监,曾在先帝面前诋毁郑玉,后来离奇失,宫中传言他死于郑玉之手,没想到竟是被当年的摄政王所救,送去了北周避难。”
傅希言没想到尤柏出国还有这段渊源,郑玉死在他手中,说起来也是给尤柏报了仇。
她继续道:“如今,你护送尤柏回南虞,又遭越王旗下突击营接应,榕城细作身份不容置疑。六扇门正举城搜捕,不消片刻,就会道这里来,届时,赤鹏鸟很快就会送到封将军的案头。”
傅希言说:“我接镖的时候并不知道他的来历。”
这解释委实苍白,班轻语置若罔闻:“你们的镖头已被六扇门定为北周细作。你作为细作,再无质疑,无非是榕城还是北周而已。”
傅希言不得不暗叫厉害。
同样长短的时间,封怀古派来的人还被他耍得团团转,班轻语已经通过一只鸟迅速掌握了这么多的信息线索,三言两语间就掌握主动。这时候,他由不得他不服软讨饶。
同样以牢狱之灾为威胁,军师是子虚乌有的陷害,叫人意难平,而班轻语
则是摆事实,讲道理,让人不服气都不行。
傅希言只能说:“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班轻语轻笑了一声,看他的眼神放在看一条在网中奋力挣扎的离水之鱼。
可就在傅希言提防着她又要揭穿哪件事时,她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出手,捏住傅贵贵的脖颈。也不知道她用的什么力道,一向喜欢哎呀哎呀乱叫的赤鹏鸟竟然伸直脖子,一动不动,只是赤红的眼睛一眨一眨的,看着可怜极了。
傅希言猛然站起,动作之大,将凳子撞了出去,凳脚在地上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班轻语低语着,温柔得令人毛骨悚然:“储仙宫来的人,我本该不问缘由,统统杀了……”
直到此时,她才流露出几分真实情绪。那弥天的恨意,几乎要扭曲了那张清秀美丽的脸,将内心的狠辣阴毒统统展现出来。
有那么一瞬间,傅希言动了杀意,却很快以一声担忧傅贵贵的惊呼声掩盖住了。